38、怎麼才來(1 / 2)

聞衍跟著聞父走進了家門,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地毯和明亮的玻璃落地窗,還有一大桌子菜和在一旁分碗筷的母親。

她圍著圍裙,耳朵上戴的是他十歲那年送給她的耳環。

“你這孩子,這些天都跑哪兒去了, 你知不知道媽媽有多擔心?”

鐘可竹眼角已經浮現出細細的皺紋, 唇角帶著微笑, 眼裡流露出綿長的愛意。

“以後無論去哪兒,都得和爸爸媽媽說一聲, 不要讓我們擔心,好不好?”

聞衍喉中酸澀,啞聲道了句好。

他看見他母親撐著桌子悶悶地咳了兩聲, 父親走上去扶住了她,兩人親密而熟絡的關係讓他感到迷茫, 好像從一開始並不是這樣。

“臭小子,還不快過來吃飯,還得我請你過來?”

聞衍回神, 恭恭敬敬地道了歉,走到餐桌旁準備坐下, 卻看見母親溫柔地對他笑, 輕聲斥責父親對他太凶。

聞衍無措地看著他們, 捏緊了手中的筷子,開始大口大口地刨著飯菜, 生怕誰和他搶去了一樣, 淚水就順著他的臉落到衣襟,有些墜入碗中,將飯菜都浸染得苦澀。

“你這孩子,怎麼還哭了呢?”鐘可竹朝聞衍走過去, 一邊細細地給他擦拭臉上的淚水,一邊回過頭瞪視聞父,聞父一噎,躲過了妻子太過凶殘的視線。

就像一對平常的夫妻。

就像平凡的一家三口。

“沒有,我太高興了。”聞衍扯過幾張紙巾隨意地擦了一通,捧著碗對鐘可竹說,“謝謝媽,您做的菜真好吃。”

“吃了這麼多年,今天才舍得誇一句。”鐘可竹看著他,嗔怪地說,“那你今天得把這一桌子菜好好吃完,專門給你做的,不吃完你就洗碗,吃完了你爸洗。”

“你們母子倆的約定可彆把我扯進來。”

“你懂什麼,這是一家人的約定。”

聞衍怔怔地吃著飯,然而口中除了苦澀再無其它的味道。

他聽著父母時不時的拌嘴,明明那麼溫馨的畫麵,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愉悅。

就好像……這一切根本不可能存在一樣。

吃過晚飯,聞父把聞衍喊到自己書房裡,扯了一大通有的沒的之後忽然心血來潮要和他對弈,聞衍還是第一次發現他的父親笑起來那麼帥氣,一舉一動都透露出成熟男人的魅力,像山中展翅高飛的雄鷹。

鐘可竹親自削好雪梨和芒果做好拚盤,做在兩人中間一邊吃水果一邊觀棋。

其樂融融,好不快樂。

聞衍心事重重,對弈連輸三局,聞父卻也不覺得沒意思,還親自指出他某步棋應該怎麼走。他眼裡沒有不屑一顧和嘲諷嫌惡,隻有很純粹的愛意和關心,讓聞衍總是覺得非常恍惚。

過了晚上十點,聞父要處理工作,聞衍便早早地回了臥室。那間屋子還是原來的模樣,一張寬闊柔軟的雙人床,一張地毯,一張沙發,一地寂寞的玩偶,厚厚的窗簾被拉開了,窗外是柔和圓滿的月亮,地上是皎潔如霜的月光。

那高懸的滿月是那樣冷,掛在高高的樹梢上,昭示著一種遙不可及的美麗。

如果還有漫天的星辰就好了,聞衍想。

這個想法很奇怪,常識告訴他當月亮的光輝過盛時星辰的光輝則會被隱去,所以才有月明星稀這種說法,滿月當空和星光璀璨幾乎是無法共存的事。

但是他好像看見過。

或許是在不為人知的夢境裡。

他弄丟了一顆星星。

“篤篤篤。”

聞衍怔然回頭,和他母親對上了視線。

“給你溫了一杯牛奶,喝了再睡吧。”

“……謝謝您。”

“明天要出門嗎?”

聞衍不知道該答些什麼。

“明天也許是個晴天。”

“媽。”聞衍生疏地喊,“為什麼突然聊起天氣?”

“因為我啊,希望我的寶貝兒子啟程的時候都是陽光燦爛的日子。”鐘可竹溫柔地笑了笑,耳垂上墜著的那對珍珠耳環很輕地晃了一下,在晦澀的夜色中劃過幾道不太明顯的弧線,“一定要是一個好天氣。”

“明天是假期結束的日子嗎?”聞衍問。

“也許吧。”

直到鐘可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儘頭,聞衍才緩緩回眸,目光落在那輪冷清的圓月之上。

他關上房門,換上睡衣躺在床上,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眠。

柔軟的床墊舒服而安適,躺在上麵應該很容易入眠才對。

然而他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看著滿地結霜的玩偶像是看見滿地幽靈一樣。

他的懷中空落落的,於是隨便揪了一個鯊魚玩偶上來抱住,可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好像是體型,好像是重量,好像是溫度,又好像是無處不在的苦蓮氣息。

當他把懷裡塞得滿滿當當的時候,才發現空的不是雙臂之間,而是左右心房那點微不足道的距離。

他心裡缺了一個人,那個人抱起來應該是冰冷的,僵硬的,就像一具封凍太久的屍體。

那個人不會笑,偶爾故作笑態會把人嚇一跳,性格不好,很彆扭,但偶爾也有坦誠的時候,像一隻高傲又狼狽的小貓。

那個人……對他很好。

那個人是誰?

他忘了。

聞衍寂寞地躺在床上,另一邊被散落的玩偶占據,他緩緩抬手去夠窗外無言的圓月,卻隻觸碰到滿手冰冷粘膩的夜色。

他的床上該還有一個人才對。

那顆被他遺忘的,脆弱的星星,會在這樣的夜晚全身冰冷,不住顫抖,心如刀絞。

如果他不在,他就會在這樣的夜空悄無聲息地死去,永遠不會有重新閃耀的那一天。

他答應過他……會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邊。

他居然忘了。

聞衍猛地從床上翻身而起,砰地一下拉開窗戶從窗口跳了下去,穩穩當當地落在了柔軟細密的草坪上,他朝柵欄之外狂奔,在打開柵欄門之前艱難地回頭望了一眼這個他夢寐以求的家。

那兩隻小兔子已經睡著了,窩在它們軟軟暖暖的睡墊裡,也許正在做一個青草味的美夢。

與他臥室相鄰的那個臥室窗戶被打開了,他母親站在窗口,望向他的目光他看不太清。

“這麼早就走嗎?”她深深地歎息,“怎麼就不能多留一晚。”

“我還以為能多留一晚的。”

聞衍望著她,覺得心口窒痛,幾乎無法呼吸:“對不起。”

她沒再說話,隻是窗邊的身影一直沒有消失,聞衍內心掙紮得流血潰爛,然而出口卻隻是一句太過尋常的道歉。

“你要扔下我們嗎?”

聞衍眼眶泛紅,伸手扶住一旁的籬木,過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你們拋棄我一次,我扔下你們一次,正好扯平,不是嗎?”

“……你怨我們嗎?”

聞衍怔然。

怨嗎?

他們隻是沒有陪伴他長大而已。

不怨嗎?

聞衍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沒辦法輕易說出這兩個字。

鐘可竹依然是一聲長長的歎息,不過此時她的目光卻並不放在聞衍身上,而是逐漸放遠,抵達看不分明的夜色深處。

“小衍,前路漫漫,道阻且長,你多保重。”

“如果在那邊待不下去,就回到這裡來,我們會一直等你。”

話音未落,烏雲便將月亮徹底隱匿。豆大的雨滴如盆中傾泄,劈裡啪啦地往地上砸。

聞衍身上換回了原來的劍道服,手中突然憑空出現一把油紙傘,其上琥珀色的光亮漸漸消褪,看起來就像一把普普通通的雨傘。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