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讓顧劍寒傷心。
否則他和莫無涯又有什麼區彆。
聞衍用力按下門把手的那一刻,一股比LED燈更加閃耀刺目的白光瞬間籠罩了他,聞衍的身體不受控地往前一躍,下一瞬間,便又恢複了一片黑暗。
他正閉著眼。
意識到這一點的聞衍緩緩掀開了眼皮,出乎意料的是,這裡並不是花神祠,也不是冷月峰,而是一個非常偏僻的竹屋。
四麵依然環種著湘妃竹,但比冷月峰更密,夜風一過,竹影搖曳猶如鬼魅精怪,疏疏的長葉簌簌地搖,如鉤的月亮在橫斜的竹枝後若隱若現。
明明還是在初秋,聞衍卻無端覺得冷,身體甚至是僵硬的,微微一動都有些艱難。
他的目光從廣窗之外的景色上移開,想環顧一下屋內的陳設,一轉眼便看見了不遠處倒在桌案上的人影,白發如雪,拂了滿身。
清淺的月光漫過床榻,漏在竹製地板上,隻差一寸,便能觸及他朱砂血紅的衣擺,卻偏偏止在那一寸,把他獨自困在晦澀的夜霧之中。
聞衍的五感逐漸恢複,他慢慢嗅出來這房間裡彌漫著一股酒氣,極為濃重,幾乎刺鼻。顧劍寒向來是不飲酒的,更彆提飲這種一聞便知很烈的酒,可那單薄清臒的身影聞衍不會認錯,這世間除了顧劍寒再也沒有第二人能讓他這般心疼。
他強撐著從榻上坐了起來,在搖搖晃晃朝顧劍寒走去的過程中逐漸找回了一點行走的實感。他在顧劍寒身邊緩緩蹲下來,先是掃過了檀案上大大小小的酒壇,內心閃過一些不太好的猜想。
顧劍寒為什麼會突然酗酒?
還是在這樣走火入魔的狀態。
難道是他離開得太久……顧劍寒真的以為他不回來了嗎?還是說有其它的原因,在他消失的這段時間裡,顧劍寒又被莫無涯和趙恪傷了心?
聞衍危字當頭,卻顧不上擔心自己。他抬手順了順顧劍寒的長發,覺得從心口到指尖都細細密密地泛起了疼。
“師尊,你還好嗎?”
顧劍寒後腦勺對著他,一動不動,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
“我抱你到床上去睡,這裡睡不舒服,萬一著涼就不好了。”聞衍輕手輕腳地把他扶起來,讓他靠在自己的懷裡,一手環過他的腰線,一手環過他的膝彎,將他穩穩當當地抱了起來。
太輕了。
好心疼。
還好他帶了一些補品回來,其中有一部分是很有營養的,多喂他吃一點,體重也許很快就會恢複正常狀態了。
聞衍這般想著,立馬變得乾勁十足。他輕輕掂了掂顧劍寒的重量,打算記清楚這個感覺,等過幾天再抱一下看看效果明不明顯。
他正高興著,笑容還沒來得及收斂下去,便看見懷裡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那雙染血的貓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不帶任何情感,於是顯得冰冷而驚悚。
“師尊,你醒了?”聞衍的笑容沒有僵硬,反而因此更加燦爛了起來,他上前幾步想把顧劍寒放在榻上讓他舒服一點,卻沒想到顧劍寒不知為何非常抗拒著上榻,口中發出很低的嗚咽聲,死死攬住他的脖頸往他身上貼。
聞衍真的非常、非常討厭醉鬼。
尤其是醉鬼還沾了一身酒氣,毫無自覺,非常難辦。
但顧劍寒這麼纏著他,他卻一點也不生氣。
“好好好我們不上榻……我們不上榻,師尊乖啊,彆哭彆哭,阿衍在這兒呢。”
他又直起身來,抱著顧劍寒自己坐在了榻沿,讓顧劍寒坐在他身上,一邊哄他,一邊給他脫鞋襪。
“師尊為什麼喝這麼多酒啊?酗酒傷身體,這次也是我不在你身邊,下次再不許了啊。”
顧劍寒的鞋襪非常好脫,一點點扯下去便露出瘦白的腳踝腳背和腳趾。他也不反抗,異常乖順,靠在聞衍懷裡悶著不說話。
“這裡有熱水嗎?”
顧劍寒指尖在半空一點,一個漂亮的濯洗術便將雙足清洗得纖塵不染。他微微抬起眼,朝聞衍安安靜靜地撲了撲長睫,見他還沒有反應,便輕輕抿了抿唇。
這一箭簡直穩中紅心。
聞衍緩緩低頭在顧劍寒唇上輕輕啄了一口,他背對著那皎潔的月光,夜色替他隱去了臉上的熱意,卻遮不住他怦怦狂跳的心。
明明並未品嘗,卻似乎已經能感受到那酒有多醉人了。
“師尊,這裡是哪兒啊,我好像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遠山居。”過度飲酒後,他的嗓音明顯啞了些,“冷月峰後崖之下的一個小竹屋,不會有人來打擾。”
居然還能答話,聞衍想,那應該醉得不是很厲害。
“那師尊為什麼頭發又變白了?”趁著顧劍寒還有意識他得把事情搞清楚,“衣服也變紅了,眼尾也是。”
“你不喜歡嗎?”
“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啦,隻是擔心師尊的身體是不是出了毛病。師尊無論怎樣都很好看,但是如果這種形態會傷害到師尊,那我當然是更喜歡師尊原來的樣子。”
“不會傷害。”
“真的嗎?師尊彆騙我啊,我會當真的。”
“不騙你。”
他語氣正常,不像是撒謊,聞衍稍稍放了心,沉默片刻,終於問出了最致命的問題。
“師尊,你還記得我睡了多久嗎?”
話音剛落,兩人之間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聞衍懸著一顆撲通撲通的心,無比期待下一刻顧劍寒告訴他不過幾個時辰。
然而顧劍寒伸出雙手,掰了一個手指頭,又掰了一個手指頭,掰得聞衍心驚膽戰,甚至都忘了該怎麼呼吸。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蜷了又蜷,一隻手已經數完了,又繼續數另一隻手。
聞衍覺得此刻自己極其需要一顆急效救心丸。
終於,手指停留在第七根。
“七天。”
“七天?!!”聞衍忍不住吼了出來,懷裡的顧劍寒被震得抖了抖,收緊了攬在他後頸的手,朝他疑惑地眨了眨眼。
“對、對不起……我不是在吼你。”聞衍抱緊他,傷心道,“我不知道這一去會是那麼久,明明隻感覺過了幾個時辰,如果我知道會那麼費時間我就不回去了……師尊對不起,你罵我吧,打我也行,我知道錯了。”
顧劍寒靠在聞衍肩上,抿唇無聲地笑了笑,似乎並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然而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無不與之相關。
“我之前去酆都找了你,翻遍了生死簿的卷宗也沒找到你的名字。我的分體在酆都鬼門關守著,可是守了七天都沒有守到你。”
“冥羅君告訴我,七日之後是回魂夜,若是實在找不到人,在肉身旁等著還有一線希望。“
他用一種極其幸福的語氣輕聲說:“原來他說的是真的,太好了。”
聞衍心裡簡直酸澀不堪。
“是我不好,師尊,你罰我吧。”
“我為何要罰你?”他眸光看似清明,其實眸底早就混沌得不成樣子,“你能回來,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聞衍熱淚盈眶,一邊覺得實在對不住,一邊又覺得他師尊真的太善解人意了。
“師尊,謝謝你。”
顧劍寒疲倦地閉了眼,在他頸側親昵地蹭了蹭,不再開口說話。
他抱著聞衍的腰,陷在聞衍的懷裡,像是飛鳥在臨終之際窩在幻象中的溫暖巢穴裡,與其說是一身酒氣,不如說是一身死氣。
而聞衍還沉溺在飛鳥不經意抖落的溫柔尾羽裡,對未來的一切渾然未覺。
他看著顧劍寒不停撲簌的長睫,貼心道:“師尊,你困了嗎?困了的話我服侍你睡覺。”
聽著他這麼說,顧劍寒又強撐著掀開了眼皮,盯著他輕輕搖頭:“不困,不睡。”
“……”
聞衍沉默片刻,突然開了竅:“師尊不會是怕睜開眼我就又消失不見了吧?”
聞衍隻是猜想,沒想到顧劍寒還真的點了點頭,拉長聲音軟綿綿地嗯了一聲。顧劍寒到底醉沒醉他之前還有些分不清楚,現在才確定,這是真醉了。
他清醒的時候,無論如何都不會乾這種事。
聞衍既動情又心疼,沒忍住傾身吻了吻他眉心那顆朱砂痣,在唇與前額相觸的那一瞬間能很明顯地聽到顧劍寒低低的嗚咽聲。
“師尊,我不會消失不見,我就在這裡守著你,抱著你,圈著你。隻要你叫我的名字,我就搖著尾巴回應你,我答應過會寸步不離地跟在你身邊,我不會食言。”
當他大段大段地說話時,顧劍寒腦袋就犯迷糊了,他也聽不太懂,就那麼靜靜地靠著聽,似乎單靠那溫朗的音色便能重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
他醉得厲害,連呼出的氣息裡都全是寒潭香的味道,聞衍不太喜歡酒味,卻一反往常地覺得顧劍寒身上非常好聞。
顧劍寒不回話,就那麼怔怔地看著他的側臉,他也沒辦法,總不可能逼他睡覺。
唉,要是那瓶安眠丹帶回來就好了。
“師尊,既然你不想睡的話,那我們來看幾集電視劇吧。”聞衍一手抱著顧劍寒,一手從袖裡拿出手機,解鎖之後打開視頻軟件,翻找了一下已下載的劇集。
“找到了!”他雀躍道,又突然很鄭重其事地盯著顧劍寒的雙眸詢問,“師尊,你相信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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