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腳暫時安全了。
萬惡的舊社會啊——
我自從醒來,已經不知道歎了多少次氣。
就像拚拚圖一樣,我將看到、聽到的信息一一放在它們應在的位置上,但是拚出來的,充其量算是幅抽象畫。
我仍然不知道所在的朝代、地域。
母親和燕燕的衣著和我曾經見過的任何一套漢服都不相像。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正在一個平凡的家庭裡,過著平凡的生活。
想想之前度過的二十年,不是在考試,就是在考試的路上。
首先怪我爹媽,一個完全消失,一個和消失也差不多了,完全忘記他們還有個需要吃飯的女兒。
其次怪我的雞肋係統。
說怪也不合適,畢竟如果沒有它,我可能早餓死了。
我記事兒很早,所以依稀記得,三周歲的時候,早就不耐煩一個人帶我的父親把我送進了全托管幼兒園。
住在幼兒園的第一夜,我害怕得睡不著。
然後那個電子音家鄉話就在我腦海裡第一次響起了。
“小朋友,你知道考試嗎?”
從此,我通過考試成績向係統換取學費和能保證自己不被餓死的夥食費,再加上我老爹大約一兩年想起來一次的補貼,終於平安地活到了二字打頭的年紀。
我無數次地想過,如果可以,我再也不想考試了,也不想和彆人作比較。
我想做一條與世無爭的鹹魚。
如今,這種生活就近在眼前了。
我有溫柔又知書達理的母親、令母親深深牽掛的父親和哥哥、活潑又勤勞的侍女,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這些不都是曾經的自己羨慕而想要的嗎?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就在這裡,過這種平靜到無聊的日子也不錯。
但是我仍然不滿足,我內心十分明白。
我依賴著係統分配給我的任務,那是我的生存目標。
如今,我自由了……也沒有目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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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自己規規矩矩地躺在棉被裡,母親坐在床頭讀一封信,燕燕站在桌邊剝著什麼東西。
“這是什麼啊?”
我站起身,把下巴輕輕放在母親的肩上,反應過來時,身體已經自然而然地這麼做了。
“爹爹來信了,說姑蘇連日驟雨,他和哥哥打算等放晴再回程。”
母親把我攏在懷裡,有點促狹地笑了:
“你怎麼不問問你小毛哥哥?”
因為我不知道誰是小毛哥哥啊……
燕燕在旁幸災樂禍地笑了:“小毛聽到又要鬨彆扭了,虧他趕回來就來咱們家門口報到,小姐竟然都一時沒想起他來,哈哈哈!”
母親見我抓著信紙要看,不禁笑道:“看得懂嗎,小秋?小毛哥哥說啦,哥哥給你買了好些小玩意兒,過幾天就能看到了。他還說,等你大好了,就來找你玩兒。”
我左耳進右耳出,隻想看信,但是豎排繁體的潦草家書實在難讀,我還沒讀完一行,母親就把它疊了起來。
“小秋轉性了,想要讀書了?”
“也未嘗不可嘛……”
“小秋真的轉性了,以前你連爹爹的書房都不要進的。”
啊,不小心OOC了。
我剛要撒嬌糊弄過去,母親又說:“不過我們小秋呀,好好學學紡織刺繡才是正經事。讀書隻會自尋煩惱呀。”
最後那句話像是轉瞬即逝的囈語,我懷疑自己是否聽錯。
“好了小秋,吃過飯又睡了半晌,爹爹和哥哥終於可以平安回家了,菩薩對你說的話都是真的呀。走,我們去還願。”
母親把我抱起放在床上,自己起身整理衣服上被我壓出的褶皺。
“娘,爹爹去乾什麼了呀?”
“小秋長大了就知道了。”
原來古代人也是這麼糊弄小孩子的啊!
我上輩子問我爹我媽去哪兒了,我爹也是這麼糊弄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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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替我換了一身桃紅色襖裙,還摘下院中的桂花簪在我頭上。頓時,我就被清冷又絢爛的香氣籠罩了。
“怎麼樣,小姐大病初愈,要不要燕燕抱著你呀?”燕燕蹲下身逗我。
“我自己會走!”
三人走出小院,我四處亂看,努力記住這個“家”的模樣。
原來我住在一座小院的東廂房。
在這個種著桂花的小院外,還有一進院落,再門外就是大街了。
沿著太陽的方向一直走,路上母親不斷停下與熟人寒暄,我也不知道笑著和多少人問過好。直到覺得臉都笑僵了,才踏進小小一座院落。
燕燕偷笑著說:“小姐真是轉了性了,以前夫人怎麼說,小姐都不和彆人問候,除了——”
“除了小毛的祖母——”母親也笑起來。
說話間我們走進正房,原來這是一座觀音廟。
麵前的彩繪觀音木像栩栩如生,手中拿著淨瓶,垂下眼睛慈悲地看著我們。
母親從燕燕拿著的包袱中掏出作供品的水果和香,斂起笑容,盈盈拜下。
燕燕也忙跪在母親身後,衝著我努努嘴兒。
我也有樣學樣地跪下了。
隻聽母親嘴裡念念有詞,說了好久。我在後麵伸著脖子還是聽不清,百無聊賴。
燕燕也一臉正經,令我好不適應。
菩薩啊,如果我注定無法回去,就祝我在這裡平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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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日色西斜。
我一路看著彆人家的大門,有的新漆過,顯得很是威嚴,也有的破破爛爛,還有的大門敞開,門前挑著的旗子在風中揚起,顯出旗子上的“酒”字,原來是小酒館。
街頭挑擔擺攤的貨郎三三兩兩,燕燕眼尖,指著其中一個對我和母親說:“呀,那不是賣小姐愛吃的白糖糕的劉伯嗎?真是好久沒見到他了。”
母親攜著我的手,迤邐向那邊行去。
“走,我們去買白糖糕嘍——”
攤子設在一個像十字路口的地方,我遠遠看見了自家的黑油木門。
到了貨攤前,才發現已經有一個小孩子在了。
“小秋妹妹,你可好了??好久不見!!!”
哦,忘記了我是一個比這個小孩子還要小的小孩子。
母親忍笑:“怎麼見了你小毛哥哥,倒忘記問候了?”
哦,原來這就是小毛哥哥呀,久仰久仰。
我抬頭看向這個比我高不少,已經初顯少年模樣的男孩子,他對我沒心沒肺地笑著,露出八顆大白牙。
落日在他身後的矮牆上投出一道蜜糖色的光線。
我看見了矮牆上的大字:
“長乾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