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坐在繡凳上照鏡子,頭稍微後仰,方便平兒替她擦乾頭發。
“後天正日子要起大早,明兒晚上恐怕要早點歇著。”
才不至於水腫得太厲害。
王熙鳳不置可否,等著平兒把她的頭發鬆鬆挽了,才淡淡道:
“也罷,再看一遍吧。”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一應的日常用品到那邊都要換新的,所以王熙鳳隻不過需要清點一下自己要帶走的體己。
之前已經收拾過一次了,用不到的已經裝箱。此刻王熙鳳坐在堂上,親眼看著平兒開了箱子,一樣樣拿出來給她過目。
“就這樣吧,左右離得近,要什麼再回來拿一趟罷了。”
平兒點點頭,鎖了箱子,把鑰匙裝進荷包,貼身收著。
王熙鳳也點點頭,站起身來往臥房走。
我正要跟上,她卻回過身來,摘下掛在一邊的銀弓,雙手捧著沉思。
平兒見狀,便向懷中掏剛剛收好的鑰匙。
“不必了。”
王熙鳳把弓掛回去,擺擺手阻止平兒。
“他們家一家子讀書人,怕是不興這個。”
王熙鳳眷戀地摸摸牆上冰冷的銀弓,繃了一天的臉上倒露出幾分極淡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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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忙碌碌的兩天過得很快。
辰時剛過,我就悄悄地起了床,最後檢查一遍自己的箱子,確定沒有遺漏的東西之後,輕輕合上,放回原處。
再過一會兒,賈府的人就會把這些東西都抬走。
來到正房,已經燈火通明。
王熙鳳已經起了,正在盥洗,梳頭的嬤嬤在旁邊等著。
今天她要梳的發式很複雜,平兒還駕馭不了。
“來得正好,春兒過來,去庫房找下我爹,問問喜字兒的窗花可還有多的。”
清兒端著水盆走不開,我向她點點頭,自去了。
拿了一疊窗花回來的時候,天色微明。
王熙鳳已經披好了大紅色的嫁衣,正在任嬤嬤擺弄自己的頭發。
“喝點粥墊墊肚子吧,下一頓飯還不一定是什麼時候呢。”
平兒端著食盤站在一旁勸她,她卻隻是搖頭。
“我不餓。”
平兒無奈地退下,我看見王熙鳳臉上的惘然一閃而過。
自從上次在花園和賈璉相會回來,她就再也沒跟我們開過玩笑了,也不生氣,每日裡隻是冷冰冰,沒什麼表情。
我已經猜到,她隻是害怕而已。
就算嫁給從小知根知底的哥哥,她還是害怕。
馭馬拉弓、殺伐決斷的她,在我看來,不過也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子。
“吃一點吧,春兒的娘說過,成親早上喝粥,一生順遂無憂。”
我接過平兒手中的碗,輕聲向王熙鳳說道。
王熙鳳白了我一眼:“我喝不喝粥都順遂無憂。”
但她還是接過了我手中的碗,平兒衝我豎起大拇指。
我抿嘴笑,平兒怎麼也學會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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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的時候,外麵傳來層層的通報:
“榮國府一等將軍之子員外郎五品同知賈璉迎親到來——”
我看看王熙鳳,她的不安好像已經隨夜色消失了,臉上隻剩滿盈的期待。
一頭烏發挽成高高的同心髻,滿頭珠翠,麵如桃花,顧盼生輝。
她亭亭地站起身來,平兒和清兒忙上去扶著,我和齊兒跟在身後,整理她長長曳地的大紅裙擺。
至父母堂前拜謝過,平兒為她放下蓋頭,登上在門口等待已久的喜車。
那個含笑桃花眼的風流公子哥兒穿著大紅官服,騎著高頭大馬,引著喜車緩緩出得府去。
身後,鞭炮鳴響,一輪紅日正緩緩跳出地平線。
我坐在後麵的馬車裡,探頭望著外麵的景象。
因為屏退過閒雜人等,百姓都隻能在外麵遠遠觀望,但單單這兩大望族的親友的車馬,就把這條還算寬敞的街道擠得水泄不通。
冬日清晨的薄霧散去,滿眼都是喜慶的紅色,滿耳都是吹吹打打的熱鬨音樂。
人們見了麵都拱手賠笑,好像從來都親親熱熱,心無芥蒂。
拐了兩個彎,忽見得前麵的牌樓上大書著“寧榮街”。
前麵的喜車緩緩停下,不多時,我坐的車也停下了,我跟在平兒、清兒、齊兒身後跳下車,往後望去,後麵的嫁妝擔子還在逶迤前行,一眼看不到頭。
前方的府門口已經被鞭炮的煙霧弄得如同人間仙境,我們四個忙擠上去,履行應儘的職責。
今天我們的職責就是:讓王熙鳳高高興興度過她作為主角的這一天。
穿回廊,過穿堂,進正房,一切都跟我記憶中的描寫毫無二致。
一對新人拜過天地父母,喝過合巹酒,宣告禮成。
我連忙趕上去,陪著新嫁娘進入洞房,那耀眼的紅色,仿佛淹沒了整個世界。
好像這裡就是童話的完美結局了。
而我卻知道,隻有我知道。
真正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