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他們連這個也考慮到了。
蘇院長激動地拉著裴淮舟：“謝謝，實在是太謝謝了。”
一個福利院要順順利利把所有崽崽都帶好有多難？看蘇院長的皺紋，看阿姨們臉上、手上辛勞的痕跡就知道。
缺錢、缺人手，什麼都缺。
沒有錢，就意味著無法翻新這些宿舍和硬件設施，到現在，福利院的孩子們還住著二十多年前的老宿舍，彆說專門的閱覽室了，連活動室都是後麵攢了攢才建起來的。
阿姨們精力有限，但遺棄的現象卻不會因為時代改變而停止，這些年來，她們前後接收了許多被丟棄在醫院的、在福利院門口的、在公安局的孩子。
蘇院長一生沒有自己的子女，所以她無法想象，為什麼會有人如此輕易地拋棄自己的骨肉，難道他們在為人父母之前，都完全不知道責任兩個字怎麼寫嗎？
不是沒有好心人給她們捐款，事實上，福利院接收過不少捐款捐物。
但對於整個福利院來說，大多數時候，孩子們的日子還是緊巴巴的，阿姨們哪怕勒緊褲腰帶，把一塊錢掰成兩半來用，也還是杯水車薪。
她也不知道，等她們都老了，不在了，這些孩子要怎麼辦。
蘇院長止住心裡翻湧的情緒：“真的，非常謝謝你們。”
她露出笑容，帶著裴淮舟和陳姐往宿舍那邊走：“這會兒孩子們都在宿舍呢，咱們過去把這些零食什麼的發一發，也讓孩子們熟悉一下。”
福利院的孩子們都有些怕生。
或許是因為每一次陌生人的到來，都會改變他們的命運，這些孩子總是會像受到驚嚇的小鹿一樣，躲在院子深處，悄悄地觀察這些大人。
用零食來拉近孩子們和這些客人之間的距離，是一個不錯的辦法。
裴淮舟提著零食，跟在蘇院長身後走上了宿舍樓。
樓裡當然是沒有電梯的，一步一步跨上樓梯，他打量著兩邊的牆壁，都隻刷上了一層白漆，看起來十分簡樸，而在牆壁的下方，貼近牆根的位置，則是大大小小的塗鴉。
蘇院長注意到他的視線，笑著解釋：“那都是孩子們自己畫的。”
有時候，這些小朋友會在牆上畫各種各樣的圖畫，大一些的孩子會畫得更好一些，花花草草、陽光綠地、還有福利院的人們；小一些的孩子畫出來的就比較“印象派”了，大多數時候是歪歪扭扭的線條。
但無論是畫得好還是不好的，阿姨們都沒有清理掉，而是讓它們就這樣待在牆上，作為孩子們的紀念。
“以後她們長大了，就給她們看，這塊是誰畫的，這塊又是誰畫的。”蘇院長笑，“肯定很有趣。”
老人家的臉上雖然滿是滄桑的痕跡，卻一點也沒有為生活壓倒的垂頭喪氣。
上到二樓，蘇院長帶著裴淮舟和陳姐兩人，一間一間地發放著零食。
零食也是經過精挑細選，儘量選的配方比較好，又合小朋友口味的。
和裴淮舟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是，雖然孩子們每個人都看著他們手中的零食袋子，露出了渴望的眼神，但他們卻自覺地排好隊，不爭不搶，也不吵鬨，乖乖地一個接一個，從蘇院長手中接過自己的那份。
“謝謝叔叔，謝謝阿姨。”每個孩子接到零食的時候，都會對裴淮舟和陳姐露出笑容。
更小一些的孩子，因為年紀太小，為了安全不能讓他們吃零食，這些孩子也一點不撒嬌打滾，而是眼巴巴地看著他們，一副“我很乖我不會任性”的樣子，讓裴淮舟覺得心軟不已。
蘇院長摸摸這些孩子的腦袋：“寶寶們都做得很好，大家都很乖對不對？”
“嗯！”
被誇獎之後，孩子們立刻就忘記了自己沒有零食吃的事情，而是又玩起了其他的東西。
就在裴淮舟和陳姐分發零食的時候，慢慢過來了。
“爸爸！”小不點對著裴淮舟招招手，“爸爸快來呀，我給爸爸介紹我的朋友！”
陳姐輕輕推了裴淮舟一把，把零食袋子接了過來：“孩子叫你呢。”
“好。”
這會兒零食本來也要發完了，裴淮舟和蘇院長說了一聲，跟著女兒出門去。
女兒會給他介紹誰呢？
-
慢慢帶著爸爸，走到了走廊最儘頭的一個房間。
“大寒小寒，我帶我爸爸過來啦！”慢慢敲了敲門。
很快，門開了，慢慢牽著爸爸的手，走進了房間。
這個房間的光線要差一些，窗外有著一棵很高的樹，擋住了大部分的陽光。
房間裝修得很簡單，地上擺著散落的玩具。
兩個女孩，高的那個牽著矮的那個，怯生生地站在房間裡。
裴淮舟感覺喉嚨一下哽住了。
“慢慢……和爸爸介紹一下？”裴淮舟露出淡淡的笑容，就好像女兒第一次帶小夥伴來家裡玩的老父親，“爸爸還是第一次見你的朋友呢。”
他勉強穩定住自己的情緒，儘量不讓自己表現得太驚訝。
裴淮舟平淡的表情，讓這兩個女孩的身體沒有那麼緊繃了。
小寒和大寒最怕的就是彆人異樣的眼光。
還好，這個大人的樣子，似乎她們和普通人也沒什麼不同。
慢慢也看在看爸爸，見爸爸臉色和平常一樣，她鬆開爸爸的手，走到了小夥伴身邊。
她先牽起了小寒的手：“這是小寒！”
小寒有些局促地和裴淮舟打招呼：“……叔叔好。”
她的左眼緊閉，每次右眼轉動的時候，左眼的眼皮都在輕輕顫動。
這個孩子，隻有一邊能看見東西。
另一個，就是大寒。
大寒看起來和普通的孩子沒什麼不同，隻是在小心翼翼的小寒和手舞足蹈的慢慢旁邊，她顯得有些冷淡：“叔叔你好。”
裴淮舟也對著兩個孩子點點頭：“你們好……聽慢慢說你們經常在院子裡一起玩。”
“對，”提到慢慢，大寒和小寒的表情都自然了許多，“慢慢最近不在，扮家家酒都找不到人了。”
裴淮舟疑惑地看了女兒一眼，慢慢被小夥伴誇獎，正得意地揚著小下巴——“院子裡應該不止慢慢一個女孩子吧？”
小寒笑了一聲：“可是她們都想當媽媽或者女兒，沒有人演爸爸，慢慢很擅長演爸爸。”
每次慢慢演爸爸的時候，平時不怎麼出來玩的小孩都會過來，那一天，媽媽和女兒的角色會特彆搶手，甚至有一次為了和慢慢這個“專業爸爸”搭檔，過家家裡出現了五六個女兒。
裴淮舟：……
聽起來比他厲害多了。
和慢慢帶來的這個“爸爸”聊了幾句，小寒和大寒都放鬆了下來，裴淮舟這才知道，小寒的左眼原來是有一次發高燒之後就再也看不見了，醫生說似乎是壓迫了神經，以後沒有恢複的可能。
某一天，左眼失明的小寒醒來，就已經在福利院門口了，她的爸爸媽媽都已經不見了。
而大寒則是和慢慢一樣，是蘇院長在福利院門口撿回來的小朋友，隻是和慢慢不同，大寒並不想要新家庭，她隻想留在福利院，幫阿姨們照顧弟弟妹妹。
她們的名字是蘇院長起的，因為撿到她們的那一天，恰好是二十四節氣中的小寒和大寒。
“慢慢姐姐，慢慢姐姐！”
門外麵忽然傳來男孩的聲音，緊接著是康教阿姨無奈的聲音：“小九，慢點！”
裴淮舟回頭一看，一個圓乎乎的小男孩從門外“跌”了進來：“慢慢姐姐！”
“小九！”跟著小寒大寒坐在一邊的慢慢連忙站了起來，跑到門口一把撈住了弟弟，“哎呀，怎麼莽莽撞撞的呀。”
“慢慢姐姐~”小九隻對著她露出一個憨憨的笑容。
康教阿姨跟著走了進來，見裴淮舟在這裡倒也沒驚訝，隻是和他解釋：“小九特彆喜歡慢慢，最近慢慢不在，他有點慌。”
“小孩子，這是正常的。”裴淮舟理解，他在海島第一天就從慢慢嘴巴裡聽到過這個名字了，隻是今天才第一次見到。
隻是，小九似乎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裴淮舟詢問地看著康教阿姨，阿姨歎了口氣，告訴了他原因。
和小寒的失明不同，小九是智力發育遲緩，雖然他四肢發育都沒有問題，但最終還是來到了福利院。
裴淮舟看著那個一直帶著憨乎乎笑容，跟在慢慢後麵跑來跑去的小男孩，忽然回憶起了當時的情況。
所以，慢慢當時是真的很嫌棄他。
小九這個情況都能幫忙打掃衛生，而他居然還要慢慢教。
裴淮舟：……
一些死去的回憶開始攻擊我:)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這幾個孩子和他想象中，差彆很大。
為什麼？
康教阿姨解開了他的疑惑，她看著孩子們打打鬨鬨的場景，也感慨道：“我們福利院的條件確實有限。所以，從小我們就告訴了孩子們，我們能夠給予他們的並不多，或許對於有些孩子來說，我們福利院孩子們擁有的，隻是人家的‘一點點’。”
“——孩子們並不會因為擁有得少而哭鬨，相反，他們隻是更加珍惜那‘一點點’，每一分‘一點點’對他們來說，都可以回味很久。就像一顆糖含在嘴裡，很久之後哪怕化了還有甜味一樣。”
“因為我們這些阿姨也好，院長也好，都在儘我們所能地愛他們。”
愛是一種奇妙的東西，會讓枯木生春，讓絕望重新變成希望。
對於這些被自己至親之人放棄的孩子們而言，或許，來自這些阿姨們以及院長的愛，更能讓孩子們全心全意去交付出他們的信任。
裴淮舟看向那邊的幾個小朋友，不知道剛剛慢慢和他們時候了什麼，幾個孩子都笑了起來，連小九都跟在旁邊，露出了單純的笑容。
小寒雖然有些怕生，但稍微和她多說幾句話，這孩子就變得很活潑，會主動和人說話。
大寒對他這個成年人的防備心很重，但她對其他孩子卻非常友好，光是看著慢慢和小寒互動，也會在旁邊笑個不停，小九一直在這裡摸摸，那裡瞧瞧，也是大寒時時刻刻留意著不讓對方摔跤或者是碰到什麼櫃子之類的。
至於小九，則是打一開始就帶著一副憨憨的笑容，一點心機都沒有，哪怕是在裴淮舟這個陌生人麵前，小九也隻會歪歪頭，露出迷茫的表情，但很快又把陌生人什麼的全拋到腦後，一心一意和他的慢慢姐姐玩耍。
裴淮舟不能不承認，他對於福利院是有先入為主的偏見的。
不是不喜歡，而是因為不了解，所以對福利院產生了誤解。
比如說，裴淮舟一直以為福利院的氛圍會很壓抑，會沉悶，因為福利院麵臨的壓力是真實存在的，阿姨們疲憊、辛苦，院長也一直負重前行，這種情況下，能保證孩子們的衣食起居能滿足基本條件就已經很好。
裴淮舟也一直以為，這裡的孩子會更加內向一些，或者說，不會像現在這樣，看起來那麼開朗。
但他的判斷錯了。
無論是剛剛陪著蘇院長一起在那些房間發零食的時候也好，還是此時此刻和女兒的小夥伴在一起，看著他們無憂無慮玩耍的時候也好，這些孩子臉上的笑容是真誠的，是純粹的。
裴淮舟想到了總是笑吟吟的蘇院長，想到了總是臉上掛著笑容的阿姨們。
福利院的條件並不能和很多家庭相比較，但這個“大家庭”裡麵的每個人——無論是工作人員，還是孩子們，都在一心一意地愛護著這個“家”。
或許，正是因為慢慢在這樣的氛圍裡成長，所以她才會那麼天真可愛，同樣，又懂事得令人心疼。
裴淮舟沉吟了一下：“阿姨，我有些事想和院長商量。”
-
院長辦公室。
剛剛裴淮舟說有事找院長，蘇院長就趕緊請他來了辦公室，反正剩下的零食差不多也分光了，至於衣服、日用品以及文具之類的捐贈物品，一時半會也沒辦法分發完畢，隻能後麵慢慢發下去。
這會兒，蘇院長，裴淮舟以及陳姐三個人在辦公室裡坐著。
“裴先生，你說的事情是？”蘇院長揉了揉眉心。
裴淮舟斟酌了一下語言：“今天下午除了要完成節目組的任務，送慢慢回來，我這邊其實還有彆的一些想法。”
中午得到崽崽同意的時候，明明感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到院長麵前，總感覺自己有些躊躇。
“嗯，你說。”蘇院長點了點頭。
裴淮舟繼續道：“因為之前和您通話的時候，您當時有提到說慢慢上這個節目，一方麵是想利用這個機會，看能不能尋找到她的親生父母，另一方麵也是想為她尋覓新的領養家庭，是這樣嗎？”
蘇院長溫和地笑了笑：“對……我們一直在想辦法找到慢慢的親生父母，因為當年孩子就是放在福利院門口的，所以我們一直認為，她的父母應該就是這座城市的人，但這麼幾年過去，還是沒有一點音訊，可能他們已經忘記自己有個孩子了。”
“所以，我們也想著，如果不能找到親生父母，能通過節目，擁有新的家庭，也是一件好事——不瞞你說，這個節目結束以後，我們就會委托節目組公開慢慢的身份，到時候如果能遇見對她好的養父母，那也很好。”
不在節目中公開，更多是擔心輿論對孩子會產生負麵影響。
尤其是之前的海豚事件以後，節目組也好，福利院也好，都對這件事更加慎重了。
但節目結束以後，情況就不一樣了，熱度始終會過去，而對慢慢感興趣的家庭也能通過這個渠道找到福利院。
裴淮舟深吸口氣：“我想領養慢慢，可以嗎？”
沒問題的，他這個條件絕對已經比絕大多數的普通家庭都要好了。
裴淮舟這樣想著，但他手心還是滲出了汗水。
“裴先生有這個意向嗎？”蘇院長倒是一點不奇怪，她一生閱曆過人，裴淮舟對慢慢的緊張和在意，在節目中就已經很明顯了，慢慢今天還偷偷和她說了這個事情，“我需要問一下裴先生的年齡？”
“三十。”裴淮舟道，他記得國內領養要求就是三十歲，他頭一次因為自己年紀大而快樂就是因為，三十歲就能領養慢慢回家。
如果他再年輕點就不行了。
蘇院長點點頭，打開抽屜：“那麼先期評估是合格的，裴先生需要填一下申請表，另外，這個領養手續也需要你太太出席，需要你們帶上證件，和我們福利院這邊一起去民政局辦理相關手續。”
裴淮舟：“太太？！”
作者有話說：
哈哈哈哈之前是哪幾個小可愛猜到了2333333感謝在2022-07-1716:06:53~2022-07-1818:57: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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