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之前(1 / 2)

天徹底黑下來時,顧弈說肚子又餓了。

青豆笑他:“你怎麼像虎子,哦,不對,像那個神獸饕餮。”瞧,在大學老師的兒子麵前,她一定要賣弄自己的知識。

顧弈學了句大人的話:“我在長身體呢。”

“你爸媽去北京幾天了?”

“三天,明天回來。”他去食堂打了兩天飯,嫌來回跑煩,便自己煮麵吃。

他們去三層儘頭的公用廚房想再煮碗麵。剛走到門口,步子一致由前進改為倒退。

這裡不燒蜂窩煤,用新式的煤氣罐,理應不會太熱。但這會兒樓裡人家剛下班,煮完晚飯,廚房正是聚集數家煙火的蒸籠時分......

兩人於是轉道去了副食店。

糧票這東西青豆是沒有的,程青鬆每月會找人用錢換。但顧弈有,貌似還很富餘。

他用鋁飯盒裝了二兩醪糟,又指著那台麵上的梅子酒、黃酒、白酒、醬油、醋等壇子說,“北京的副食店還賣醬,就擺在這個位置,有黃豆醬還有二八醬,拌麵吃可好吃了。”說著咽了咽口水,怕青豆不知道,補充了一句,“北京的炸醬麵非常非常有名!”

沒有任何形容詞,就兩個單調重複的程度副詞,把青豆給說餓了。

大概是肚子裡的蔥油麵聽見了她蠢動的欲望,在鬨罷工。

好在,顧弈是個好人,他一言不發將醪糟對半分,與青豆一起吃。

換作虎子,這時候應該已經在談條件了:“我今天給你吃這個了,你記得啊。”言外之意是,你下次得拿個什麼還我。哼,小氣鬼,喝涼水,娶個老婆四條腿,生個兒子沒大腿。

青豆沒吃過醪糟,用筷子蘸了蘸,甫一送入口中,驚為天人。津液催發得她迅速大咽一口口水。

“好吃,好吃,好好吃啊。”

“嗯,我也第一次直接吃,一般我媽都下圓子吃的。”顧弈又細呷一口,總結道,“這樣吃比下圓子好吃。”

小孩子對甜總是充滿了渴望。

青豆心中暗喜,咯咯發笑:今兒我運氣真好,一下就吃到了更好吃版本的醪糟!

顧弈送了一大勺醪糟入口,一邊咀嚼一邊看著她的酒窩,也笑得像癡了。

青豆說,好想去北京吃炸醬麵。

顧弈說,去啊,以後肯定有機會去的。

她說,“我還要坐鐺鐺車,小時候,爹給我說過他在北京的時候都是坐鐺鐺車上下學的。那車車頭掛了隻小銅鈴鐺,到站了,司機踩腳踏板,車子鈴鐺會‘鐺鐺鐺——’,啊!我想摸摸那個鈴鐺。”她興奮地問顧弈,“你在北京坐過嗎?”

顧弈搖頭,“我隻坐過公車和人力黃包車。”

那時候,日子真的長得嚇人。天熱得人時間概念都模糊了。青豆說儘了廢話,吃遍了好吃的,滿足得快要死掉了。

青豆眼神恍惚地看著窗戶:“我們好像過了一輩子。”

顧弈費勁地眨眨眼:“我覺得過了兩輩子。”

“三輩子。”

“四輩子。”

“一萬年!”

“十萬年!”

“......”

醪糟好好吃,吃得青豆心情好好。青豆心情好,話就很多。

她又問起初中,問功課問同學問老師。雖然知道問了也白搭,但她就是想問。

她難得坦言自己外地人的身份,稱,再次適應初中新同學很負擔。

虎子也不知道念不念了,他動不動就說不念書了,嚇得她也想不念了。

她喜歡學習,但害怕新環境。

以往這種話,她對二哥都不說,笑笑就過去了。

顧弈倒在席子上,左右翻了十幾次身,像是熱得燥,也像分擔了她的煩擾。

他想了想,“我媽說要給我買輛‘永久’,上次騎你,你看我活兒怎麼樣?可以的話,我載你上學。”一起上學會好點吧。

青豆不笑了:“騎得不怎麼樣。”

顧弈:“......”

酒窩迅速漾開:“哈哈哈哈,好好好,騎得可好了,你騎得比我二哥還好!”

顧弈真的這麼好?青豆圈上他的手臂,使勁搖,“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

顧弈被她搖得晃來晃去,不知道是點頭還是搖頭。

青豆哈哈大笑,笑得像瘋了。

笑著笑著,一切模糊,等再醒來,她在帳子裡。

青豆翻了個身,手順著席子摸索,沒找到扇子,腳蹬蹬床尾,沒有軟東西,奇怪,她的被子呢?再一轉頭,一牆的獎狀以一種陌生的角度撞進眼簾。

哦,她在二哥的床上。

青鬆在上鋪,感受到下鋪的動靜:“小丫頭片子,才多大,就敢夜不歸宿!”他找了她半宿,此刻鼻音齉齉,嗓子也啞了。

原來,紙條被風吹走了。

二哥以為她又離家出走,去了橋洞,去了公車站,去了學校,後來實在無法,去了虎子家。虎子前腳著家,聽說在找青豆,後腳就湊熱鬨地邁出了家門。

幸好他帶他去了顧弈家,省了番功夫。

青豆嘻嘻哈哈給二哥道了歉。

熱火星子四濺的晌午,她去灶台悶了三碗米飯,他兩碗她一碗,兩人就著塊紅方腐乳飽餐一頓。

等二哥出工跑攤,青豆終於得閒準備看書,發現書在顧弈家。

於是,她跑去顧弈家拿聊齋誌異。

一整條路都很熟悉。

從她所在的民房往西,越過窄窄的一條過道街,穿過筒子樓前的自行車棚,會有一棟橡皮粉新樓撞進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