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之前(2 / 2)

“什麼口口!人家根正苗紅,是大學老師的兒子。”

“大學啊?”素素惋惜地搖搖頭。這聽起來就像是玉皇大帝的兒子,太虛了。

“怎麼?”青豆見她表情變了,以為春心泯滅。

“那你們不合適啊。”素素一雙上挑的眼睛洞穿一切。

“什麼呀!”青豆抬高音量像心虛了,想了想,又歎了口氣,聲音低下去,“本來就不是那回事兒。”

青豆和顧弈複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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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甫一踏入初中校門,還沒適應環境就被安排校門口輪值。

最後一聲早讀鈴響後,氣氛陡然凝固。所有的值日學生都像穿上盔甲的戰士,盯著校門戒備森嚴:“開始了!開始了!”

顧弈遲到的時候,青豆還在熟悉記名字的流程。

撞見他的惺忪睡眼時,青豆想放他一馬,可她哪有那個資格啊。

帶她的高年級學姐盯著她,非要她記下顧弈名字,看樣子也認識顧弈,笑得耀武揚威。

青豆新官上任,還是低年級的小官,低眉順眼不敢反駁,尷尬地把筆遞給他。

顧弈簽完名字,冷著臉把鉛筆一扔。

青豆彎腰撿完筆再抬頭,隻有他的背影了。

自“聶小倩”後,她和顧弈的關係一直處在僵硬與平常之間。

之前他負她,是立場有彆,這次算她負他。

青豆想,她得找個機會和他解釋一下:她不是故意記他名字的。

沒料沒幾天,她隨老師去台球室抓人,顧弈又在其中。

烤串攤子和台球室是小南城城中村的混混聚集地,有人通過匿名信箱告狀,稱最近不少一中學生在那裡學壞。

這麼嚴重的事,自然要叫家長!

幾個父母挨個在孩子身上練了把拳腳功夫。男孩子嚎啕大哭地被拖走,全無倚牆抽煙吹瓶的酷勁兒。

鄒榆心一身灰色的確良套裝,腳踩黑色小高跟,不緊不慢壓軸趕來。

她朝老師鞠躬,抱歉地摸摸顧弈的頭,走時還朝來送作業本的青豆打了個招呼。

顧弈與她擦身時,青豆清晰聞見他校服衣衫上的煙味。她不知道鄒榆心聞見沒。

後來的小半年,她和顧弈的關係連尋常都沒了,隻剩下僵硬。

顧弈今日跑來說二哥打來電話的事兒,像是一種關係的破冰。青豆嘴角一會翹高,一會下抑。反正,心情很複雜!

羅素素聽她說校門口記名字和台球室抓人,覺得這不算事兒。她說:”好朋友怎麼會在意這個呢。”

青豆沒有提鄒榆心,再說就複雜了。

“可能......我們本來就不算朋友吧。”

青豆心想,她和顧弈的問題說到底是階級問題。隔的是小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的天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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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黑夜由睡眠一轉,翻起了魚肚白。

晨光熹微的虛焦處,早起的少年從六子那裡拿到黃魚車,由小南城老橋頭往東門橋轉場。

接到精心打扮的青豆,顧弈的目光不由多逗留了兩眼。

她背朝光,兩條兔尾巴一樣短的麻花勉強懸在耳側,像兩朵蒲公英,脆弱得動靜稍微大一點就會散開。

這是她來小南城這麼久第一次蓄長發。

以前她都是齊耳留到齊肩,齊肩剪到齊耳,再從齊耳長到齊肩,像有把刀攔在脖子上,凝固了一樣。

青豆見顧弈看她,不自在扭開臉:“你今天不用上課嗎?”

他在南城念寄宿製重點高中,今天周一,理應當在南城上課了。

顧弈說學校多放一天。

青豆“哦”了一聲,然後無話可說地沉默了。

她左右平衡後,坐上三輪後座。

顧弈弓著背,踏著三輪,迎著朝陽,逆風往小南城汽車站騎去。

到百貨大樓,他開口說了一句話。聲音被隱在風裡,青豆沒聽清。她左右挪挪,伸出脖頸靠近他:“你說什麼?”

三輪的重心比自行車難把握,青豆騎進過河裡,所以很怵,不敢再騎。

顧弈也不是熟手,青豆稍稍一動,差點拐到路中央。

青豆看見顧弈的手握緊車把,青筋暴凸,以為失控了,嚇得不敢出氣。

其實隻是簡單的方向遊移,顧弈稍稍調整就穩住了。

他扭頭,聲兒大了點:“我說,青鬆哥早上打電話過來,說他們8點30的車票。”

“知道了!”青豆掰過他的頭,強迫他朝前,“好好騎車,彆回頭。”

顧弈愣了一下,唇角迅速勾起笑意。

他就著她搭在肩上的手順勢扭頭,故意嚇她:“你說什麼?”

“不許回頭!不許回頭!”青豆著急。上次她掉河裡,半腰卡進泥水,還是洋洋哥哥來撈的。他和虎子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

顧弈眉峰一挑:“你說的?”

青豆一口咬死:“我說的!”

話音一落,顧弈頑皮地一笑。

他兩腳用力一蹬,騰地在腳踏板上站了起來,擋住了青豆麵前的光。

原本徐徐前進的黃魚車忽而卷起陣勁風,開始左右遊移的S型“奔跑”。

顧弈控著龍頭,將這日曬雨淋的老黃魚車騎得吱呀吱呀瘋狂叫喚。

青豆不由瞠目,死死拽住三輪兩側的扶棍,嚇得辮子晃散了都不敢動,心道:他他他他......真的越來越壞了。

車終於在熱騰騰的包子攤前停下,青豆趕緊跳下車買包子,再晚一秒就有生命危險了。

顧弈想幫她給錢,但青豆拒絕了。

等老板找零時,她還故意看了他一眼,示意她有錢。

接著,兩人一人霸占一個石墩子,悶頭啃包子,不再說話。

青豆吃飽發懶,抱膝曬著春日陽光,心生溫柔。她想起剛來小南城的時候,這還是條泥水路。她和二哥下車正逢暴雨,鞋淋爛了,都不跟腳了。青鬆隻能背著她赤腳往住所走。到家洗掉泥水,青鬆打著電筒,對著腳,讓青豆一點點拿針把豁進皮肉的泥沙挑了。

眼下,當年的泥水路已修成一條嶄新的水泥路了,再也不會紮腳了。

想著想著,一陣風吹來,揚起淩亂的發絲。青豆挑起腕上的牛皮筋,重新紮辮子。

她捏著把烏黑的短辮子,搖頭擺腦,讓顧弈幫她看看:“有高低嗎?”

顧弈認真盯了她三秒:“沒有。”

“一樣高?”青豆問。

顧弈點頭:“一樣。”

下一秒,青豆的大拇指脫力,掉了兩縷,她再次束進手心後被顧弈提醒,“這次這邊高了。”他指了指左邊。

顧弈逆著光,陽光撒在他刺蝟一樣堅硬豎起的頭發上,毛絨絨的。

他又變回了那個正派清俊的少年。

青豆酒窩一漾,訕訕地笑笑,“我還不是很熟練,頭發有點短。”她指尖生疏地抻著皮筋,艱難紮完辮子。

顧弈問她:“昨天窗戶裡的女的誰?”就在她的小屋裡。

“是......”青豆想了想,“房東的親戚。”

他沒有問題了,倒是青豆鬼鬼祟祟包著秘密怪怪的,她主動問:“好看嗎?”

“啊?沒看清。”就看見個女的。

青豆怪他沒眼福:“她非常好看!”

顧弈:“哦。”

青豆:“......”

約莫半小時後,青鬆一聲響亮的“豆兒”穿越蜂擁出站的人群,清晰傳到了四下張望的青豆耳朵裡。

青豆眼眶登時熱了。她循著聲音方向,迎上媽媽和妹妹的眼睛,生疏裡夾雜興奮。

一下子親人好多,她都不知道看哪一雙眼睛好。

青豆笑著接過蛇皮袋,笑著拍拍青梔的肩膀,笑著喊了一聲“媽”。

聽到這陌生的一句“媽”,吳會萍僵了一下。像是一個新身份。

青豆離開的時候,還是個奶兮兮喊“娘”的寶寶。青鬆帶她去照相館拍過一次照寄給她,那照片裡,青豆也沒說話。

吳會萍沒想到,自己是“媽”了。

沒有電影裡多年未見的抱頭痛哭,沒有噓寒問暖句句追問。吳會萍站著沒動,上下打量起多年未見的女兒。

青豆不好意思與吳會萍對視,局促地將東西往黃魚車上堆放,幾個轉身後才發現顧弈不見了。

青豆疑惑了一聲,青鬆說,“顧弈跟我打過招呼了。他坐車去學校了。”

青豆如果這刻抬眼,會看到顧弈正在票務窗口買票。

但她沒有。

因為吳會萍用老家話說了見麵後的第一句話:“怎麼辮子紮的一高一低的。”

青豆眼眶又熱了。一半是來氣,這個死顧弈。一半是觸動,那是她記憶深處的娘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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