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990·冬(1 / 2)

幸好,去往程家村的路是條通衢,顧弈硬著頭皮打了四個拐,沿途循聲,在喜慶的喧鬨聲中摸了個正著,拐到了青豆家。

天擦黑,筵席處亮堂堂的,換作從來沒來過的人,估計也能開到這裡。

青豆下車臉臭烘烘的。

青梔迎了上來,問青豆怎麼這麼晚才來,剛剛她同學來家裡看她的漂亮姐姐,沒見到人,很失望呢。

“是啊,怎麼這麼晚才來?”青豆朝身後來人說。

顧弈摸摸鼻子,沒有搭腔。

牆上的掛鐘顯示七點一刻。程家門庭不夠,搭台搭到了隔壁人家。順一排燈火望過去,七八張桌子塑料桌布飄揚,長凳橫斜,空盤子被舔過似的,增增亮的。

是土匪掃蕩過的淒零村落。什麼也不剩了。有十幾個老鄉還意猶未儘,喝著老酒吹著牛b。估計知道酒不好帶走,是以決定灌進肚裡兜著走。

至於菜,算虎子同學有良心,在素素指揮部的部署下,他從筷子縫裡漏了碗菜肴,幾個鵪鶉蛋、蘑菇冬筍肉片裡的筍、紅燒鹵鴨裡的鴨脖子、糖醋魚裡的魚尾巴......

吳會萍正在收桌子,房裡擺了三桌,現在得趕緊收拾地方騰出空間,要給新人住。

素素乾青豆的活兒,清點禮服攝影的東西,見青豆出現,大拍她一記屁股,“我以為你今天住鎮上呢。”

“哪兒啊。”

青豆看了眼身後,還是把夾了菜的碗給了陳師傅。四個大米缸裡隻盛出一兩飯,湊上桌上剩的八寶飯,勉強能吃吃飽。青豆都給了陳師傅。

她和顧弈分食一盆冷掉的酒釀小圓子和一大碗糖水菠蘿。

陳師傅一個勁兒誇顧弈:“全國總人口隻有不到百分之二的孩子能夠進入高中以上的學校學習,小夥子不錯的,第一次開車開成這樣很不錯了,今年高考是吧,考完了來跟我學車。”

青豆一口一坨冷硬圓子,心想,再厲害還不是耽誤了吃飯。

虎子爸和青豆家親戚聊成一片,自稱是c老九,逗得大夥樂嗬嗬。他們沒見過這樣的機關單位人員,還以為都高高在上不理人呢。又新奇又親近,馬屁不迭。

家屬院就來了王乾一個,倒是一幫受過青鬆恩惠的小孩都來捧場了,朱洋洋作為大學生也鼎力擔當台柱子,接受鄉親觀賞,並且喝了人生第一口小酒。

主角程青鬆被灌得雙腿打顫,已經倒在了床上。

馮蓉蓉換了套娃娃領的新人服,頭上箍了個誇張的紅發箍,兩鬢垂幾縷發絲,與飽滿紅唇相映,美得不可方物。

紅色當真襯人。青豆看直了眼睛,衝素素說,“新娘子好美。”

“你以後更漂亮。”素素掐她臉,“你以後是大學生,肯定嫁的很好,排場隻會更大。”

素素忙活半天,熱得慌,脫下外頭那件白色羊毛衫,直接係在了腰間。

青豆為素素的瀟灑動作震驚。今天她格外漂亮。青豆湊近一看,發現她眼皮上抹上了時髦的藍粉色眼影:“哇,好漂亮啊。”像一對兒花蝴蝶。

素素眨眨眼:“我讓蓉蓉姐的影樓化妝師給我弄的。”

“唔。”青豆想也不敢想。兩條小辮兒是她能負荷的全部打扮了,再多就要挨罵了。

馮蓉蓉想給青鬆擦把臉。他吐了好幾回,中午就吃不消了,馮世鵬這個不要臉的,平時沒一句好話,到了酒桌上一個勁奉承青鬆,讓他不好推拒。那架勢,好像要把青鬆灌死在酒桌,當場給妹夫收屍。

她心疼他,拎起牡丹花熱水瓶倒了熱水,摸了摸太燙了,隻得不熟練地跑去井邊打井水。

井口濕滑,有厚苔,青豆怕她穿高跟再滑了,剛要上前幫忙,便看到夜色中,蓉蓉姐姐馮珊珊使了個眼色,示意蓉蓉彆動手。

馮珊珊對著堂屋大喊一聲:“阿姨,這井水怎麼弄啊。我們這也沒弄過。”

吳會萍放下手中的東西,忙趕來:“啊?哦哦哦,你彆弄了,身上彆弄臟了,我來打。”

程家是口老木井,幾塊木頭包著井邊,看著是挺嚇人的。村裡一直有掉下井去摔死人的傳說。小時候二哥調皮,會把青豆抱到井邊,威脅再哭就把你丟下去。這時候要是大哥在,都不會允許他玩妹妹。

後來井上就多了塊木蓋子。青豆不確定現在上麵那塊還是不是當年大哥隨手做的,也許已經換了吧。

井邊有個結轆纏著圈粗繩,繩頭拴著一個鐵環,隻要搖下結轆,鐵環上的桶便會倒扣下去,繩子承重後繃直。接著,臂力小的可以正轉鈷轆,臂力大的直接抓緊繩子把裝滿水的桶拎上來。沒有什麼技術含量,但確實不適合馮蓉蓉做。

青豆想幫娘打井水,被素素拉住了。

蓉蓉不好意思,站井邊拿眼神學了一遍,小聲說了句謝謝媽,轉身抄起一瓢冷水混進燙水,給青鬆擦臉去了。

桑塔納啟動,車燈照破漆黑的石子路,一波一波往鎮上送客。馮家就來了媽媽、哥哥和姐姐,她爸和叔伯輩的都在“忙”大生意,趕不過來鄉下。她這婚結得有些孤單。

這裡於她很陌生,水磨瓷磚顏色半青不灰,孤零零的燈泡外罩著圈乳白色的燈罩,映得一室半亮不亮。床硬邦邦的,被子味道怪怪的,皂香夾著黴味,半香不香的。

親戚被安排住在鎮上的招待所裡,明天還來吃一天酒。

她聽媽媽在門口打了聲招呼,聽車嗡嗡發動,逐漸遠去,感到不真實。像躺在一個不美也不壞的夢裡。這裡不屬於她,她隻是誤闖了進來。

但這一切都不妨礙她窩進青鬆懷裡的幸福。

像感知到她的不安,醉得不省人事的青鬆張開雙臂,把她摟進了懷裡,低喃了句:“蓉蓉......唔......”

她往他懷裡拱了拱,“在呢。”

窗玻上貼著紅通通的囍字,新人躺在鴛鴦被上,暈乎乎跌進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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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遠趕來的人不少,虎子和六子張羅挨得住冷的直接坐北京130。大家也困了,趕緊要回去,車子迅速拉了一車鄉親各回各家。

青豆走到井邊,翻開那塊木井蓋,借微光,看清了背麵的字。

那是她寫的第一個字。不記得哪一年了,三歲還是四歲?當時沒有多餘使用的紙筆,她跟著大哥拿刀刻了一個“大”。現在這個字裡嵌滿了苔垢,要不是親自寫過,都不會有人發現。

顧弈蹲下身來,沒說話,跟隨她的目光,念出了那個字:“大。”

“這是我寫的第一個字。”青豆指尖順紋路摩挲,不舍得挪開。

他頗為認可地嘖了一聲,“嗯,看得出是第一個字。”

說完,肩上挨了記掐。

素素推開窗戶,叫青豆,“豆子,水燒好了,來呀。”

“好的!”應完,她還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