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990·夏(1 / 2)

不用點煙,僅是一個接煙動作,顧弈就知道這人抽過。

火柴一燃,炭火味道先煙草擴散,白煙嫋嫋。高挺的鼻梁錯開湊近火苗,兩點猩紅同時亮起。宛如連綿錯峰上燒起的狼煙信號。

他們坐在閣樓的地板,一人靠牆,一人靠書架,熟練撣掉焦黃黯啞的煙灰,不痛不癢聊起了學習。

傅安洲對顧弈的學習方法很感興趣。顧弈不意外,人人都對他的學習方法感興趣......

顧弈問他打球嗎?傅安洲搖頭,“我不太喜歡衝撞性強的運動。”

顧弈:“我學累了就去打球或者跑步,出身汗再學。”

傅安洲想了想,認為有理,“下次乏了我去外麵透透氣試試。我有點軸,做題累了就看哲學,越看越累。”

顧弈沒接茬,反問:“哪裡人?”

傅安洲:“南城。”

“市裡的?”

傅安洲點頭,“嗯,住南城花園。”

“哦。”顧弈聽鄒榆心提起過那裡。位於清南區的南城大學即將搬遷至南城市裡,與南城科技、南城理工合並,顧燮之七月回國,將回市裡任教。在他正式升教授之前,市裡隻有筒子樓可以分配居住。鄒榆心不想擠筒子樓,憧憬過這個樓盤。所以他有印象。

顧弈抖落煙灰,“多大了?”

顧弈這麼問不是沒有道理。他年初剛成年,他這個年紀放在高一,有不少比他還大的。這次報名高考生,儘管從身形看不出來,但身份證年齡,他是最小的一個。

果然,傅安洲說:“71的。”

顧弈麵無表情點頭:“屬豬,挺好的。”

“你呢?”

“我?”顧弈又掏出根煙,往他手裡送,挑眉邀請,“再來一根?”

傅安洲抽得慢,手上還有一截,推拒了。

後來還說了些什麼,差不多兩根煙的功夫,顧弈回班上自習去了。

高三所在的五號樓裡隻有兩個教室亮著燈火。不少同學被預考篩下,留下最後一波戰士仍在鏖戰。

教室後麵的板報被填上了倒計時。每個人的坐姿都透露出一股懸梁刺股的狠勁。氣氛壓抑如隨時會有一場雷暴。

顧弈往凳子上一沉,屁股底下便發出咯吱咯吱類似老木樓梯的聲響。好像隨時將要散架。

高三伊始,這凳子還挺健康,穩穩當當,後來問問題的人多了,後麵倆人叫不動顧弈,便蹬凳子,蹬得顧弈幾度火大,想拎起凳子擂出去。

這草他媽的高中!

他推了推同桌,“我什麼時候能換張凳子?”

副班長眉頭緊鎖:“忍忍吧,撐到考試前。”

顧弈伏在桌上,熱得人胸悶,拎起下擺拭過額角的汗:“考完試你要乾嗎?”

“考完啊......”剛子從題海中抬起頭,呆滯了好會,眼裡忽然灌滿期待又馬上黯淡無光,“考完?考完我得回去忙農活。棉花地要耕地除草,整枝打頂......哦。還要割麥子。”

麥子,無窮無儘的麥子,跟永遠做不完的題、永遠熬不完的自習似的。剛子這會想起來,手還有下鐮刀的條件反射。

顧弈轉起筆,信口承諾,“考完我沒事,跟你一起回去收麥子。”

剛子:“行啊!說好的啊,彆賴皮!”

“包吃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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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回家比在學校還忙。

她上學的程序頗為機械:早起跑操、吃饅頭、上早自習、上課、吃中飯、午休、上課、吃晚飯、晚自習、打水擦身、睡覺,循環往複,不緊不慢。

回到家,每個人都在喊她,四下全是聲音,吳會萍喊她醃梅子,梔子不做作業,

她要追著她查作業,蓉蓉對青梔無可奈何,作為嫂子不好太嚴厲,隻能讓青豆監督,見吳會萍在家裡大搞特搞,又憋了一堆話要對青豆說。於是在一旁前前後後走動,問青豆啥時候好。

青豆安撫蓉蓉,說很快就好,轉身去廚房幫吳會萍醃梅子去了。

吳會萍有一雙媽媽的手。手指短挫,手掌紋理崎嶇無規則,手背有一層土色的乾鱗,指甲剪得很短,泥土結結實實嵌進指溝和指紋,分不清是色素沉積還是沒洗乾淨。她醃了二十多壇,手反複浸泡酸汁,先梅子一步,泡發開一層脫落的死皮,懸著,沒揭掉,晃蕩著。青豆看不下去,拿剪刀給她剪了。

吳會萍先前醃的是賣給人家的,手上這幾個酒瓶子是幾家主任看她醃,嘴巴癢,拜托她幫忙釀個酒。錢吳會萍沒收,也就是舉手之勞。

青豆拿牙簽向下一挖,向上一挑,如田螺去蓋,利索將青梅去蒂去核,保留青梅圓鼓鼓的樣子。

又趁吳會萍轉身,把有雨斑、黴壞、蟲眼、掐痕的果子悄悄扔掉,這幫老主任嘴巴很精的,酒裡若有怪味澀味,一定會皺眉頭。

處理完這些,青豆的手就著粗鹽使勁搓,就在搓得手酸的時候,樓裡傳來了動靜。那聲音像有大急事,咚咚急鼓一樣的腳步一路殺上樓。青豆從公共廚房探出頭,一個黑影迅速竄到了眼前。

青鬆兩隻大臂膀把青豆拖高,轉了一圈:“我們豆子都高了。”

青豆一雙酒窩開了花,興奮大呼,“哥!啊啊啊啊啊啊!”她的手滿是粗鹽,小心翼翼避著二哥的肩頭,“你怎麼回來了!”

“想我妹子了!”青鬆將她放下來,舀了瓢桶裡的水衝了把手,幫她搓梅子,“讀書人的手怎麼做這個?”

“就一點兒。”青豆問了他幾句,馬上覺出不對勁,“你怎麼沒進去看嫂子啊!”

馮蓉蓉聽見動靜,往廚房走來。

青鬆倒不是故意沒進去,隻是樓梯上來一拐彎就看見蒸籠一樣的廚房裡,青豆正費勁搓梅子,徑直進來幫忙了。

他想妹子,更想老婆。看見蓉蓉站在門口,趕她:“這兒熱,你彆進來。”擔了身子,不能熱著。

蓉蓉驚訝:“你怎麼回來了?”還站在廚房?

青鬆又搓了幾把,交給青豆,一邊衝手上的鹽巴一邊對老婆說,“我......空了就來了。”

一天一夜倒三班車,還要渡輪,怎麼就就空了就來了?馮蓉蓉不解。

青鬆撈起衣擺擦了把臉上的汗水,不好意思地抽抽鼻子,靠近蓉蓉,低聲說,“想你了。”

蓉蓉臉上飄起兩片紅暈,羞澀地推他,“沒洗澡吧,臭死了。”

青豆趕緊拎熱水瓶,要給二哥打洗澡水。剛一走到門口,唔!青鬆沒忍住,傾身在蓉蓉臉上啄了一口。

蓉蓉羞紅了臉,青豆羞軟了手。

熱水瓶嘭地掉地上,炸了。幸好不是沸水,是隔夜的溫水。

青豆僵得跟個石膏,迅速逃離香豔現場拿掃把。那畫麵衝擊性太強,比《廬山戀》裡的中國熒幕第一吻要震撼得多。

同樣是頰上一吻,熒幕上,遙遠短促,現實裡,青豆清晰看見青鬆唇上的水光,蓉蓉緋紅臉頰上的絨毛,還聽見了“啵唧”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