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子嗣向來不豐，到了林如海這一代，夫婦兩成親多年，至今膝下隻有一雙女兒。
這世道對女子總是更苛刻些。
哪怕林家幾代單傳，生出來兒子來有林如海的原因，但是誰叫林如海後院隻有賈敏一個人呢？
於是，揚州夫人圈裡盛傳是賈敏善妒才害得林家無子。
絕人子嗣的罪名賈敏如何承擔的起？
早前她撐不下去時候，突然被診出有了身孕，那是她覺得自己終於柳暗花明！
然而，命運並沒有優待她，賈敏生下兩個閨女，仍舊是山窮水複。
就這回，賈敏死心了，一出月子，她親自給林如海張羅了三個妾侍。
一個是她的陪嫁丫鬟，另外兩個則是林家的丫頭，一個姓秋，一個姓柳。
這回懷上的就是林家那個姓秋的姨娘。
林家主子少，後宅相對簡單，林如海又是個重規矩的，向來愛重嫡妻，故而，賈敏對後院的把控並不嚴格。
要不是高嬤嬤自作主張暗中探查，賈敏也不會知道。
這會兒聽高嬤嬤來稟報，賈敏覺得手裡的茶好似突然變了質地，又澀又苦！
不是早就知道會有這天的嗎？
當初給那三個丫頭開臉，就知道會有這一日的，慌什麼？
賈敏麵無表情，吩咐下去：“既是有了身子，那就單獨收拾個院子出來給她，再找個大夫給她仔細瞧瞧！”
高嬤嬤一臉不讚同：“夫人您太心善了，那賤婢已經懷了四個月了，瞞了這麼久，這是把咱們正院當賊防呢！”
賈敏不語。
高嬤嬤道：“如果是夫人的陪嫁丫頭懷上哪還有這事？可惜了，有這樣的娘，孩子哪怕生下來咱們也養不熟。”
“叫我說不如一碗湯藥灌下去，索性叫她有苦說不出！”
“住嘴，這是老爺的子嗣，我若這麼做了，如何對得起老爺？”
賈敏原沒什麼心情說話，隻高嬤嬤一這話委實駭人，賈敏隻得喝止。
“今日嬤嬤的話我權當沒聽過，休要再提。”
賈敏一番疾言厲色，高嬤嬤一時也不敢犯上來，垂首噤聲。
賈敏瞧見高嬤嬤臉上隱有傷心，歎了一聲，到了嘴邊的叱責到底咽了下去，隻眼神示意她退下。
高嬤嬤原還想再勸幾句，外頭守門的丫頭傳話說林如海過來了，一時抿緊嘴巴。
隻心裡打定主意，若是夫人提起姨娘懷孕的事，定要攪合過去，如此後頭動作才方便。
***
“白芍你去把爐子上溫著的雪梨湯端來”賈敏一麵吩咐一麵站起身迎了出去。
等丫頭把湯端來，林如海已經扶著賈敏坐下。
賈敏笑著親手給林如海盛了湯，林如海眯著眼飲了一盞, 整個人都舒坦起來。
他放下天藍釉紅斑花瓣式碗，跟賈敏說起書房內的事。
隻賈敏一雙眼睛木木，半晌未答話。
林如海見她神情恍惚，不免憂心，伸出雙手在他麵前晃了幾下，引得賈敏回神後，方道：“今日究竟是怎麼了？”
高嬤嬤正要打個岔把林如海糊弄過去，就見賈敏臉上堆出笑來：
“恭喜老爺，秋姨娘大概是有身子了！”
高嬤嬤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心知如今叫老爺知道了，自己的法子再不能用，歎了一氣後悄然退下。
林如海聞聲先是一喜。
子嗣一向是他心頭重症，聽得有姨娘懷孕，他忍不住嘴角上揚。
賈敏掃了一眼，嘴裡跟沁了苦藥似的：
“我叫人拾掇了間院子出來單獨給她住，也使人去請大夫了，老爺可還有旁的吩咐？”
林如海跟賈敏一向情深意篤，如何不知賈敏心思？
這會兒反應過來自己剛才一時欣喜，露了出來，怕是紮了夫人的心。
現在便隻顧著安撫夫人，至於姨娘那邊，不多做關心才是最好的辦法。
他輕輕拍了拍賈敏的手背：“這般便挺好。有你在，我一切都放心！若這胎能得個兒子，我往後便隻守著你過，再沒旁人！”
隻這一句，賈敏落下淚來！
她一向把林如海看得比自己都重，心裡猶存一份浪漫的情絲，終日渴盼“一生一世一雙人”。
如今得了林如海這一句話，深覺世上再沒比林如海這句更動聽的話語。
任何甜言蜜語都有所不及！
***
賈敏這廂和林如海脈脈含情，她的親信高嬤嬤因賈敏的嘴快一時沒了主意，最後往外遞了一封書信奔京都而去。
三天後，當揚州城內諸人還在對之前城外那場怪異的氣象議論紛紛時候，一輛自京都而來的馬車緩緩駛入揚州城。
馬車上不過五六歲的小少年郎倏然而醒。
圍坐在少年左右的兩個年紀略大些的小童立馬坐直身體來到少年身邊伺候，整衣喂水，手下不停。
少年一把拂開兩個小童的手，他看著麵容稚嫩懵懂，然而頭腦卻清明，問兩人是誰？這是往何方去？
小童們見少年清醒過來俱是欣喜，趕緊介紹情況。
原來少年名喚沈霽，爹是往屆狀元郎，揚州人氏，娘是當年聖上同胞姐姐永嘉長公主。
聽著少年身份挺厲害，其實不然，他實在是個倒黴蛋！
隻因剛出生便被測出他天生缺了一竅精魄，從此憨傻。
他爹娘在他小時還能護他，偏生爹兩歲那些得病去世，親娘一年後也意外身亡。
往後餘生這娃就徹底成了沒爹沒娘的孩子。
親舅舅是當今聖上，倒是疼他，還接他進宮照顧，可是當皇上的日理萬機，實在沒功夫時時看顧他。
而宮裡、京都又到處是有身份的人，故而這娃在京都沒少受人欺負嘲笑。
這回沈霽不知從哪個人口中聽到說他爹的老家好玩，就鬨著要來。
跟傻子很難講通道理，沈霽鬨騰，旁人勸不下來，聖上拗不過他隻得同意，又點了幾個人跟著他一起好照顧他。
於是這一行人便出現在了揚州地界。
一行人中，瞧著機靈些的小童叫元寶、能陪原來的沈霽做遊戲的叫元貝，還有趕車的忠仆吳伯，以及悄悄跟著的四個護衛。
***
聽了小童的話，沈霽對自身情況明了，隻心裡卻有一絲茫然閃過。
他分明覺得自己該有一件及其要緊之事要做，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無奈，沈霽隻好先做好當前該做之事，先去親爹家鄉瞧瞧。
沈霽親爹來自揚州一個偏僻的小村子，家裡也沒什麼人，隻餘一間小小的茅草屋，漏雨又漏風！
然而，就是這麼個破落的地方，沈霽愣是足足在此待了一個月。
期間數次家仆勸他回京，說是該看的也看了，該拜的也拜了，聖上此時該收到他清醒過來的消息了。
再不走，聖上該急了！
沈霽還是賴著不走。
他記得他來揚州該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辦，偏生他好似給忘了，一有要離開的念頭，就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