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難同當(1)(1 / 2)

山風刮過勤業台一排排棺式黑木樓,送來冽冽寒峭。

此情此景,當真是極應顏喬喬心境。

她仰天長歎一聲,悲壯地卷起手中紙帛,拖著沉重腳步回到赤雲台。

身軀往床榻上一扔,她放空雙目,迷惘地望著床帳。

話本裡重生是複仇,她卻是歸來欠債——不到十二時辰,她已負債累累,滿心滄桑。

不幸中的萬幸是,少皇殿下沒有用另外那張字帖給院長回複。

她隱約記得,那張字帖抄的是《太上清玄大妙菩提先師答諸天十方金剛信者一百零八問之第九十六問:炁者道之本真也無淨無不淨不垢亦無不垢弗何存乎亦弗何不存乎》。

“呼……”

謝天謝地不是它。這麼想著,心情立刻便愉悅起來,畢竟兩害相權取其輕——但凡有一點安慰自己的餘地,顏喬喬總能沒心沒肺瞎樂嗬。

而且明日逢五,無課,她可以安心待在赤雲台抄書。

神思悠悠,眼皮垂落,漸漸潛入迷夢。

顏喬喬夢到了前世的事情。

快入夜時,韓崢來看她。

這一整日,她渾渾噩噩,全不知自己是如何度過。

他帶著一副藥包過來,很謹慎地與她保持著近一丈距離,低眉溫聲安撫她。

他說他在蓮藥台盜了份病案,寫上她的名字,替她向徐夫子告過風寒病假,讓她無需擔心今日缺席的事情。

他在傍晚時離開昆山,喬裝改扮入城,尋了間口碑最好的藥堂抓來一副避子湯——他極願娶她,但他猜測她必定不願奉子成婚。

問過她的意思後,他便蹲坐在廊下熬藥湯。

狂傲強勢的青年縮在小小的四方凳上,倒顯出幾分討好可憐。

遞上藥碗時,韓崢變戲法一樣掏出城中買回的蜜餞、玫瑰糖,還有她素來最喜歡的玉堇膏,供她服藥之後挑著潤口。

他笑著說道:“你這口味也是怪得很。又苦又涼的玉堇膏,不曾見哪個女子愛吃它。”

夢中的顏喬喬把手指落在那份清涼苦澀的玉膏上,輕撫片刻,用沙啞的聲音平靜地說道——

“今後,再不吃了。”

一滴淚水劃過緩緩揚起的唇角。

“再不吃了。再也,不吃了。”

手指一鬆,玉堇膏落回桌麵,跌翻了盒蓋。

後來,她直到死,也再沒有吃過玉堇膏。

顏喬喬感覺周身空氣越來越稀薄,胸口仿佛揣了一隻極酸澀的青梅,一縷一縷滲出汁來。

好難過。

澀意越來越濃,心底回蕩著清脆的碎裂聲,仿佛有一部分純澈如琉璃的東西永遠離她而去。

哽咽出聲,驚醒了自己。

顏喬喬長吸一口氣,驀地坐起身。

心間一片悵惘,淚水滑過酸漲的兩腮,唇齒澀極,怔怔無言。

夜色如水般沁涼。

顏喬喬的神智一絲絲清明,夢境褪色,變成了一觸即散的灰白殘香屑。

憂思愁緒迅速淡去。

她抓過一條絲帕,擦掉眼淚,擤了鼻子。

不就是夢見個避子湯嗎?她眨著眼睛,被自己夢中的矯情驚呆了——就這?

韓崢後來可是請她喝了一輩子呢。

就這,也值得涕淚滿襟?

她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手中糊成一團的濕絲帕。

怔了片刻,天靈蓋上忽然落下一道驚雷!

她想起,昨日觀水台上兵荒馬亂時,少皇曾借過她一條絲帕,她擦過之後就……就……就隨手還給他了。

“……”

顏喬喬“啪”一聲捂住了臉,心臟揪成一團亂麻花。

前世,她與殿下從無交集,好賴還能保住“一個平平無奇陌生美人”的好印象。今生,她已經完全不敢想象自己在殿下眼裡是個什麼模樣——她在殿下麵前究竟還有多少驚喜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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