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長,他總覺得女兒沒有死,隻是失蹤了,於是恍惚著精神去公安局報案,希望能把她找回來,那段日子裡他的精神狀況很差,常常出現記憶混亂,而為了能夠從失去的痛苦中走出來,最終殷豪決定舉家搬離這個傷心地。
十五年過去了,他每日每夜都生活在無邊的愧疚和痛苦中,不敢承認女兒已經死了,還是自己親手掩埋的。
但現在他年紀大了,常常做夢想起過去,所以想將女兒重新埋葬,但因為當初是自己一時衝動做了錯事,怕被人知曉,因此選擇了半夜帶人偷偷把女兒的屍骨挖出來,準備尋個好墓地重新下葬。
殷豪說到動情處,已是泣不成聲。
可他在之前已經來回換了好幾種說詞,原本信任他想為他洗清罪名的高山市警察都對此表示懷疑,鄂潛則根本不信。
他問:“你說殷槐是意外死去,那麼可以說說,是怎樣的意外嗎?”
殷豪流著淚說:“她那時候才十六歲,因為長得漂亮性格又內向,沒少被人欺負,可她又怕我們夫妻倆擔心,從來不說,她用頭撞了桌角,等我們發現的時候,已經沒氣了,我這才鬼迷心竅……”
“法醫檢驗結果的確是提到了這處傷口,但並不是她刻意受傷,傷口在靠近後腦的地方,沒人會用後腦去撞桌角自殺,她的受傷是個意外;最關鍵的是,這個傷如果及時進行救援,並不致命,當時她可能是因為劇烈撞擊導致了顱內出血,從而出現了短暫的休克症狀。”
殷豪一愣,總是表情完美的臉上露出幾分錯愕:“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說,你舍不得她,所以把她埋在樹下時,她有極大的可能還有生命體征。”
鄂潛咬緊了“舍不得”這三個字,嘲諷意味十足,不會真的有人覺得殷豪是一位慈父吧?因為無法接受女兒的死,把她埋在家裡樹下,卻又因悲痛過度無法麵對選擇離開,放任女兒的屍體在地下十五年?!
但凡是個腦子正常的人,都乾不出來這種事。
心愛的孩子死了,第一反應難道不是打電話叫救護車?為什麼那麼確認她死了?為什麼那麼快就要把她埋下去?
殷豪麵部有短暫的扭曲,他眼裡的震驚不是假的,隻是很快便調整過來,雙手捂臉,淚水不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因為殷豪情緒崩潰,審訊隻能暫告一段落,鄂潛麵無表情地出了審訊室,低聲罵了句老狐狸。
殷豪說的話,他通通不信。
可這個說法的確是最符合常理、最能解釋的過去的了,殷豪唯一的錯就是將殷槐埋在了樹下謊稱失蹤,但他認罪態度良好,往日又形象極佳,最關鍵的是他根本不是凶手,殷槐頭骨上的傷痕從角度來判斷,她受傷真的可能是殷豪所說的“意外”,但這個意外要怎麼判斷呢?
可以是殷槐自己不小心,也可以是彆人惡意推搡,屍骨上能找到的線索太少了,十五年,足夠毛發與衣料降解乾淨。
“還是不能把他定罪。”虎子垂頭喪氣地說,“因為他真的不是凶手。”
把意外死亡的女兒埋在樹下隱藏十五年——除了這個,殷豪還有做的過分的地方嗎?
至於那什麼鎮宅轉運之類的說法,法律上有這類罪行嗎?
鄂潛一拳砸在牆上,“難道真的就沒有彆的線索了?”
“有沒有線索不重要的,潛哥,重要的是死者的死是意外,而且是沒有人經手的意外。”
“那為什麼這個意外,十五年前還牽扯到了市局的人?以及派出所檔案室火災,殷槐全部的資料都無跡可尋,虎子,咱們當了這麼多年警察,你敢說這是巧合嗎?”
虎子欲言又止,最終搖搖頭。
“一定還有什麼是我沒想到的。”鄂潛沉吟著,“虎子,走,咱們去把卷宗再看一遍。”
虎子差點哭出聲,還看啊!殷槐的卷宗少得可憐,到底有什麼好看的啊!他覺得這都可以結案了,偏偏潛哥就是要犟!
殷豪被取保候審,殷蔓殷梵姐弟倆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他們是來做擔保人保釋殷豪的,範桂玲也在趕來的路上。
阿槐撐著小黑傘愉悅地望著天空,很快就要一家人真正團圓了,大家都回來了,回到最初開始的地方。
那裡才是她的家。
阿槐這樣想著,嘴角露出了愉悅的笑容。
範桂玲一方麵是為了丈夫趕去高山市,一方麵也是心裡發虛——她請高僧來家裡驅邪,可兒女丈夫都不在,讓她一個人麵對阿槐,太嚇人了她不敢,正好借著這個機會避開,家裡還有管家跟其他傭人,她不在也沒事。
現在隻有一家人在一起,範桂玲才有安全感,沒人敢跟阿槐獨處。
太蘭寺的和尚看起來慈眉善目,穿著褐色僧衣,手持念珠,阿槐趴在二樓欄杆上饒有興趣地看,這世界上的確是有些人,能夠接觸到未知的法則,但那畢竟是極少數,和尚道士供奉佛祖道君,從這點就能看出來,他們沒什麼真本事。
佛祖也好,道君也好,根本就不存在,人死後,會在法則的作用下自然消散,隻有一些被法則選中的人例外,他們擁有引導亡魂的能力,正如諦聽,但神也好,魔也好,這世間都沒有。
即便是如諦聽那樣的引路人,也會隨著時間而消逝,惟獨阿槐,阿槐是唯一的例外。
連帶她身上的怨氣都跳脫五行輪回之外,和尚想超度,超度誰呢?
那具屍骨不過是她丟棄的皮囊,留著是為了把殷家人引回去,在哪裡開始的故事,就應該在哪裡結束。
和尚看見阿槐,朝她施禮,阿槐也學著和尚的模樣雙手合十,她挺喜歡這個氣息純淨的老僧人,眼神很溫柔,像老槐樹的枝丫輕輕撫摸過她的頭發。
管家緊張地看了眼阿槐,又看向高僧,和尚在殷家走了一圈,搖頭道:“貴宅並無邪祟,亦或者世上本無邪祟,無愧於心,便可立於天地,此乃為人之道。”
若非做賊心虛,為何怕鬼來敲門?
管家有點尷尬,其實他也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奈何太太這麼說,他連忙雙手合十:“有勞大師了,我這就派人送大師回去。”
範桂玲去請高僧驅邪,但太蘭寺雖然有名,其實並不負責驅邪這業務,隻是為了安人心,才會跟範桂玲走這麼一遭。
苦海無邊,唯有自渡,將一切求於漫天神佛,心不誠,大道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