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2 / 2)

倘若我問心有愧 存寧 8706 字 4個月前

準確來說,是命令式的說服。

“你看看你這像什麼樣子!我們江家的臉都被你給丟儘了!”江父氣急敗壞,在病房裡來來回回地走,他真不知道自家是造了什麼孽,這段時間倒黴成這樣,要是早知道,他就是死,當年也不會讓步,任由江商去那個小城市散心,結果埋下這麼一個禍根!“你怎麼不去死啊!我跟你媽這一輩子的名聲,現在全沒了!出門在外人家都指著我們的脊梁骨罵!我們養了個好兒子!好兒子啊!!!”

江母也是氣得直哭:“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還以為能享兒子的福,結果又出了這種丟人現眼的事,人怎麼不找彆人,偏偏就找你?這傳出去,以後你還怎麼做人?彆人該拿什麼眼光看你?這、這誰還願意嫁到我們江家來?”

“晦氣!晦氣!晦氣!!!”

江父一連說了三個晦氣,再看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表情麻木的江商,他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有臉躺著!趕緊想想辦法該怎麼做!”

其實不僅江父江母感到羞恥,就連江商自己,在冷靜下來後也不敢說就要報案追究。

能不能定罪都是次要的了,如果他承認自己被男人性|侵,那毀掉的就不僅是身體,還有精神,他要永遠頂著被男人性|侵的頭銜生活,到哪裡都會被指指點點,流言蜚語永遠不會停下——那樣的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哪怕是辦案的警察,江商也不願意向他們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自己被性|侵的過程,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來,身為三十二歲成年男性的自己都因為被性|侵感到恥辱和害怕,那麼十六歲的殷槐呢?

在父母選擇私了和解的情況下,她是怎麼堅持下來的?又是怎麼麵對他人異樣的眼光,重複著她的證詞,還要向彆人證明,她真的沒有蓄意勾引,她真的不是想攀龍附鳳,她隻是個受害者,除此之外,任何身份,她在這樁案件裡都不該承擔。

從來都沒有真正跟阿槐共情過,隻是口頭上虛偽說兩句,偶爾失個眠的江商,終於在自己受到同樣的遭遇後,能夠理解了阿槐當時的情感。

但他可比阿槐幸運多了,他多享受了十五年的美好人生,功成名就,賺得盆滿缽滿,阿槐哪裡有這樣的好運氣?

江商就是現在死了,也比阿槐幸運。

標榜自己有羞恥心,知道後悔跟慚愧的江商,在這一刻,才真正明白什麼是“悔恨”。

他無法承受這種恐怖的心理壓力,來自精神上的質問與恐懼,令他大腦裡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突地一下崩斷。

江商瘋了。

江父江母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把兒子逼瘋,而瘋掉的江商無法複述自己的遭遇,自然就不能為警方提供線索,他有著很嚴重的自殘傾向,以至於醫生隻能把他束縛在床上,他時不時大聲哭喊,再不然就是說對不起,有時候他難得清醒,就會用野獸一般的眼睛盯著父母,辱罵他們、批判他們,認為是他們的過度溺愛與傲慢,才導致了今天。

阿槐留在江父江母身體裡的怨氣已經不再影響這對夫妻的神智,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對兒子說出的那些苛刻的話來源於誰,隻以為是鬼迷心竅,可惜後悔已經晚了,發瘋的江商聽不進去他們的道歉跟解釋,越是愛這個孩子,這對夫妻所得到的痛苦也就越多。

人們總是很快忘卻,江家衰敗的悄無聲息,就這樣默默消失在了圈子裡,除了有心人,再也沒有人記得他們,而那個令人驚豔的天才鋼琴家,也終究化作雲煙,消散殆儘,不僅沒有被記載於音樂史中,甚至成為了汙點。

鄂潛幾乎已經能夠確定江商在阿槐案子裡飾演了一個什麼角色,但就在這時候,江商瘋了,不再是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而他的惡行得到了公開,受到了唾棄與指責,懲罰似乎也降臨到了他身上,但這其中,完全沒有法律的影子,一切更像是“天罰”,像是傳說中的“報應”。

身為警察的鄂潛,在這之前所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孔淞也一直關注著這件事,從前她是不怎麼上網的,而現在,關於江商的一切的,她都看見了全程,她沒有為那個女孩做到的事,那個女孩自己做到了。

對於鄂潛的頹喪,孔淞反倒平靜得多,她和鄂潛不一樣,鄂潛始終堅持本心,而她從十五年前就已經失職,更重要的是,她也是女人。

鄂潛正直、勇敢、富有正義感,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他是個好警察,也是好人,他堅信法律與公道,也一直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貫徹著這個信念,但是,阿槐不信。

鄂潛也不能強迫阿槐去相信,因為他們都知道,根據法律,殷家人除了殷豪與範桂玲能說是對殷槐的死有責任之外,殷梵殷蔓頂多道德有虧,但那又怎麼樣呢?他們還是能吃著殷槐的血肉過好日子。

江商等人也是如此,他們擁有更多的資源,就擁有比受害者更大的話語權。

人才需要遵守法律,怪物不需要,而阿槐成為了那樣的怪物。

孔淞垂下眼眸,把一碗鹵肉麵端到鄂潛跟前,她假裝自己不認識阿槐,但她心裡很清楚那是誰,當那個女孩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她就明白了。

孔淞曾經承諾過殷槐,要幫她討回公道,但有太多太多的人伸手阻攔,就連殷槐的父母都逼著她放棄。

這是她們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怎麼,不開心?”

鄂潛抬頭看她,搖頭:“沒有。”

“惡有惡報,這種事很多年沒見過了。”孔淞隨意說著,咬住一根煙,雖然戒煙的態度很堅定,但真的太難了,所以孔淞常常把煙叼在嘴裡,但不吸。“你應該感到高興啊。”

“他應該坐牢。”

孔淞撲哧一聲笑出來,“三十來歲的人了還說這麼幼稚的話,就人家那人脈,先緩刑,就算進去幾天也能輕鬆減刑,一點不影響他名利雙收,出來後還能洗心革麵重新做人,浪子回頭金不換。”

人們遺忘的速度太快了,當年經手殷槐案子所走訪的人也很多,可過去這麼多年,又有誰還記得呢?

大家都有自己的人生,一個人的痛苦是渺小的。

鄂潛悶悶不樂,他感覺不舒服的並不是孔淞說的,惡有惡報固然令人高興,可這其中又有多少是阿槐的手筆?她嘴上說著相信他,讓他去查,卻還是無視法律做出了這樣的事,她其實一點都不信任他吧?

鄂潛不知道自己的不高興是來源於阿槐的隱瞞,還是阿槐的不信任。

孔淞叼著煙,突然問了一句:“要是其他幾個犯人,也跟江商一樣會遭報應,你會站在誰那邊?”

她刻意咬緊了“報應”二字,就是希望鄂潛能快點認清楚現實,阿槐是不會等待的,她遠不像看起來那樣溫順無害,江商在幾個犯人中,算是罪行較輕的那一個,事後甚至感到“愧疚”與“不安”,但是看看他的下場吧!

江商尚且如此,其他人又能落得怎樣的好結果?

甚至於孔淞有種奇怪的感覺,也許就連現在還光鮮亮麗的殷家人,也都要付出代價。

重新活過來的人,即便擁有著不變的外貌,似乎還停留在最遺憾的時刻,也決不是柔弱的小綿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