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霽忱說不清此刻是歡喜還是期待,更多的是憂慮,他這一趟來京城,也並不是想和薑雪再續前緣,他並不願給她帶來困擾。
既然已經分開,那從前之事隨風散去便好,他並非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他身上還背負著許多人的期許與仇恨,不該為了一己私情壞了大局。
承諾既已成為過往雲煙,那麼她今後和誰談婚論嫁,又與誰形影不離,皆與他無關,他的心底不應為她再生波瀾,亦不該被她的事掣肘,亂了分寸。
好聚好散,當是如此。
賀霽忱心裡將是是非非與恩怨糾葛都劃分得很清楚。
馬車慢慢停下,車夫跳下車悄無聲息地離開。
片刻後,有人上車,馬車又搖搖晃晃,再次動了起來。
賀霽忱垂下眸子,眼瞼下鋪了一層陰影。
還算謹慎,他心想,知道換個車夫。
如此看來,再宮門外接他的那人的確是驛站的仆役,不知那人何時被她收買。
一簾之隔,手執馬鞭的少年若有所思回頭看了一眼。
他小聲嘟囔,語氣裡透著不可置信,“真是安靜。”
若是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聽說昨日才鬨了不愉快,結果今日就讓他來接人。
“不是說討厭嗎?匪夷所思。”
這算什麼?不打不相識?
他聽說對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便也不把自己不小心吐露出來的感慨當回事,他不覺得對方能聽到那麼小聲的話。
少年加快了馬車的速度,不知道自己的話早就一清二楚飄進人耳中。
賀霽忱目光幽幽,盯著那扇轎簾。
第二段路程並不遠,不到一盞茶的時間,裴舟將人帶到了目的地。
他跳下車,抬手掀開轎簾,眼睛往裡一掃,見到了長公主心心念念的人。這一下便看直了眼,嘴裡忍不住念叨:“乖乖……”
這也太俊了些,比他二叔還俊,好似謫仙下凡一般。
難怪長公主改了主意,難怪昨日還針鋒相對,今日卻出爾反爾,想要此人。
車裡的男人慢慢抬眼,不帶情緒地向外看,他對上少年那雙乾淨的瞪得溜圓的眼睛,隻看了對方一瞬,又禮貌地挪開。
隻是匆匆一瞥,已將車外人的身份猜到大概。
少年十五六歲,瞧著比平安要大幾歲,也高一些。
服飾顏色雖低調,但衣料與樣式皆非凡品。少年做侍衛打扮,但無論是衣著,還是他善於隱匿氣息的習慣,都絕不是普通侍衛。
大概是位有些身手、出身不低的近身護衛。
那張臉稚嫩天真,還未長開,但眉眼間與薑雪有三分相像,尤其是眼型,與薑雪、薑連寧一樣,都是如出一轍的狐狸眼。
賀霽忱自從知曉了薑雪的真實身份後,便將她的親族友人都做了了解,這位大概是薑雪的親生母親——裴氏一族的後代。
裴家把自家人放在長公主身邊,不知是出於真心保護,還是利用血脈之便,想鞏固家族地位。
這些念頭下意識從腦海中飄過,賀霽忱不適地微微蹙眉。
唯有本能將對方視作敵人時,他才會用這種近乎冒犯的方式去揣測對方。
邵師父教他察言觀色、從細微處識人的本事,可不是將這手段用在她的身邊人身上。
意識到自己將這意氣風發的少年當成敵人,賀霽忱心緒亂了幾分。
裴家的後代,應算她的表弟。
雖然看著比她小些,但賀霽忱記得,按照景國的風俗……表姐弟也是可以成婚的。
賀霽忱抿了下唇,冷著臉起身,走下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