闔眼睡著的人呼吸勻稱，毫無所覺。
平心而論，眼前這一張臉實在好看得不像話，眉眼清雋，挺鼻薄唇，唇角的弧度恰到好處，無論是悲是喜、是哭是笑，都帶著幾分與生俱來的平和與悲憫。
醒著時說起討好的話無比熟稔，機靈得像狐狸，可睡著了卻一點防備都沒有，姿態依賴又乖順，將所有的要害都露在彆人眼前。
夜色寂寂，鬱明燭眼底映著的燭光在微弱夜風中跳動，搖擺不定。
殺了他，輕而易舉。
可是……
那天的善惡台殘陽泣血，滿堂熙熙攘攘之客冷眼旁觀，沒人攔得住，也沒人真心想攔，他本該死在烈火鞭下。
“師尊，你發梢上沾了柳絮。”
“弟子幫你取下來了。”
……
幻境內危機四伏，處處要人性命。自己有把握讓他永遠消失在那裡嗎？自然是有的。
“之前的事，全都不記得了。”
……
神台之上血色蔓延，紅得刺目驚心，這人毫不猶豫地擋下致命毒藤，失了力跌進他懷裡，鮮血熱得滾燙。
“無論正道還是邪路，無論世人非議，無論此身生死。”
……
燭花發出一聲劈啪響動，拉回遙遠的思緒。
手中劍意離取人性命隻剩咫尺之遙，千鈞一發。
可是自己……
當真想殺他嗎？
鬱明燭輕輕閉上眼睛，釋懷似的長嗬出一口氣。
罷了。
最後一次舉棋不定，最後一次猶豫不決。
最終偃旗息鼓，拂袖離去。
那人的氣息徹底消失在屋內，床榻前重歸於平靜，隻剩如豆燭火依舊無聲無息地燃著。
【睡美人醒醒，人已經走了，你還要演到什麼時候？】
“……”
【……宿主？】
“……”
毫無回應。
裹在被子裡的人暖融融地翻了個身，臉上帶著倦怠之色，呼吸勻長。
【……】
真睡著了。
屋外，隨雲山月涼如水，潺潺流水聲與鳥雀啼鳴交織響著，快要入夏了，葉影已經十分斑駁。
遠處的山崖上卻立著一道人影，帷帽輕紗遮掩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白皙如玉的下頜和濕軟的紅唇，明明是男子的身形，卻生了一張比女人還妖冶魅惑的臉。
他懷中抱著一隻土狗模樣的小獸，小獸額前卻生出一對黑色彎角，蘊著一團散不開的魔氣。
一道黑影閃現在身後。
“啟稟尊上，屬下已按照您的吩咐探查劍宗禁地，結果確實如您所料，裡麵關押了數百妖魔以供修煉。”
美人嗯了一聲，聲音也是溫柔得男女莫辨。
“看來這一趟，非但不虧，還有意外的收獲。”
“尊上英明，那……如今溫珩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尊上是否要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聞言，美人手指微微一頓，笑意深了：“不急。”
“尊上？”
美人輕輕緩緩，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明明動作那麼輕柔，可小獸瑟縮著，嚇得渾身發抖。
“你覺得，他與鬱明燭如何？”
黑影遠遠瞧了一眼，不屑道，“還能如何？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他們兩個人在一起，遲早有一天，一個要被另一個害死。”
“是啊，血海深仇，本該你死我活才對。”
美人說著，卻忽地話鋒一轉。
“可你看，溫珩即使什麼都不記得了，還願意以身相護，用自己的性命去換鬱明燭的性命。”
“鬱明燭呢，為了溫珩一道生機，竟不惜拚著內丹崩裂的風險，夷平整座後山，又散儘大半修為護住他的心肺，把人硬生生從鬼門關搶了回來。”
黑影嗤笑一聲，“都是蠢貨罷了，如今您要殺他們，與碾死兩隻螻蟻並無兩樣。”
美人卻仍舊搖頭，“你這人無趣，不懂。”
夜風清冷，美人唇角揚起詭譎的弧度，聲音緩緩散入風中。
“隨雲唯一的親傳徒弟，鬱明燭拚死要救的寶貝疙瘩，本尊倒是有些好奇，他還能翻出什麼樣的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