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仁酥(2 / 2)

重生之不做賢妻 荔簫 11038 字 3個月前

裴硯上前一步,愈發得寸進尺地“動手動腳”起來。他又摸摸她的額頭,再以手指撫過她的鼻尖,本是想看她炸毛,可她竟然一整個傻住了,就那麼直愣愣盯著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哈哈哈哈。”裴硯笑出聲,俯首湊得更近了點,“至於嗎?”

楚沁連後頸都變得僵硬:“你正經點。”

“又沒有外人。”他笑意未減。

——又沒有外人。

這五個字在楚沁心弦上一擊,帶來一種奇妙的感觸。

這話她上輩子倒是聽過的,也是在她母親離世的時候,他屏退下人跟她說:“又沒有外人,你想哭就哭吧。”

可她最終也克製著沒有哭,因為他在,而她與他並不夠親近,便不肯在他麵前哭。

換言之,便是她一直將他視作“外人”。

現下又聽見這句話,她才驚奇地發現原來早在這個時候,他就已不拿她當“外人”了。

她上輩子的確是個糊塗鬼。

楚沁努力接受著這些“新發現”,裴硯看她實在緊張,終是道:“不逗你了。你自去歇息,我讀一會兒書。”

楚沁如蒙大赦,提步就走,走得很急,儼然是想趕緊從他麵前逃開。

裴硯淡淡側首,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的背影,看出她的意圖,故意又道:“你早點睡,今晚我睡書房,你不必等我。”

果然,這話還沒說完,她的雙肩就鬆動了兩分,顯而易見地鬆了口氣。

裴硯輕輕扯動嘴角,無聲輕笑了下,並不惱,安然坐回了書案前。

這廂睦園正院裡嬉笑怒罵過了一茬,那邊端方閣中卻是愁雲慘霧。

安氏被押到端方閣的時候,胡大娘子正用晚膳,便借故沒急著見她,而是差了個人從小門溜出去打聽到底出了事,以便知己知彼。

裴硯被胡大娘子明裡暗裡磋磨了多年,身邊的下人也算練出來了,胡大娘子不叫進,兩個婢子就神情端肅地立在安氏身後,盯著她跪在院子裡頭,不讓亂動也不讓起。

可這滿國公府的人,誰不知道安氏是胡大娘子插在睦園裡的人?如今她被裴硯身邊的下人這麼按著跪在院子裡,臊的還是胡大娘子的臉。

所以等用完晚膳,胡大娘子聽崔嬤嬤說了學塾的事,就趕緊著人讓安氏進屋了。

安氏自知這回落了實實在在的把柄在人家手裡,跪在胡大娘子跟前也不敢為自己爭辯什麼,隻得哭哭啼啼地告楚沁的狀:“大娘子,妾身是一時糊塗做了錯事,可楚娘子她……她這是成心給您使袢子呢!睦園那邊儘歸她管,妾身有失禮的地方,她早便可攔下來免於出醜,卻硬生生地眼看妾身去了學塾……”

“夠了!”胡大娘子冷聲,森森目光盯著安氏,滿眼都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意,“我前幾日剛將睦園的事交給你打理,你如今便來與我說這些?”

安氏一滯,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胡大娘子重重地籲了口氣,不快地皺著眉:“讓你好好侍奉三郎,也沒讓你去學塾丟人現眼,更沒讓你去收買三郎身邊的人,硬生生讓人家抓了把柄。這下好了,他們把事情推到我跟前來,你說我管是不管?”

安氏聽出情勢不好,心頭一慌,驚恐地膝行上前,表忠心道:“大娘子,妾身一直是……一直是聽您的話的呀。如今是……如今是楚娘子卯這勁兒要給您難堪,所以推了妾身出來,您可不能著了她的道!”

“哦?”胡大娘子挑眉,“那依你的意思呢,讓我把楚氏押過來,說她不該管你,還是告訴三郎,你隨意出去走動也不妨事?”

安氏噎了聲,胡大娘子冷笑:“甭管楚氏安的什麼心,這事她做得比你周全。你若是個聰明的,這回就長個記性,下回也學學人家如何治了自己想治的人又不落口實。”

說完,安氏一睇崔嬤嬤:“帶她去廂房吧,賞二十板子。告訴三郎,人我罰過了,就彆聲張了,好歹沾親帶故的,總得給他姑父點顏麵。”

崔嬤嬤束手:“諾。”

“大娘子!”安氏慌了,想要求饒,胡大娘子伸手,一把捏起了她的下頜。

後宅女眷十指不沾陽春水,長甲都養得極好。胡大娘子這般,安氏隻覺那保養得宜的長甲一下子壓進了皮肉裡。

胡大娘子居高臨下地睇著她:“我說你‘沾親帶故’是抬舉你,你究竟是什麼出身,自己可彆忘了。這國公府有國公府的規矩,比不得你們小門小戶的人家。若你敢鬼哭狼嚎地失了體麵,我這就把你送回娘家去。”

安氏一下子被嚇住了,她自然明白胡大娘子是什麼意思。

她所謂的“和國公府沾親”,其實拐了不知多少道彎。裴三郎那位據說與她同族的姑父,其實是她根本高攀不起的門楣。

幾個月前她家的家門被國公府敲開,一家子都嚇壞了。之所以能讓她嫁進來,還美其名曰是個沾親的“貴妾”,不過是因為她有幾分姿色,胡大娘子又出於某些不能明說的緣故願意抬一抬她的身份罷了。

現下如果國公府想趕她走也不過一句話的事,她的娘家斷沒可能給她撐腰。而若她真被送回去,她那個嗜賭成性的爹指不準就要把她賣進青樓換錢。

是以安氏頓時安靜到了極致,崔嬤嬤上前扶她,她就瑟縮著起了身,彆說鬼哭狼嚎,她連一個字都沒敢再說。

睦園正院,裴硯一直在西屋待著,楚沁獨自回到用作東屋的臥房,沒什麼事乾,便也尋了本書來,邊吃杏仁酥邊看。

這杏仁酥和裴灼那天來時吃得不一樣。裴灼那天吃的是將杏仁磨成粉,加以蜂蜜、白糖等物製成酥糕。今天這道則是用小麥粉摻上足量的牛油與糖做成層層疊疊的坯子,外層糊上一層薄薄的杏仁片,再刷上糖烤製而出。

兩道不同的做法各有所長,之前那種吃的是綿密的口感,今日這種重在酥脆,一口咬下去就滿口掉渣,甜香也更濃一點。

楚沁吃著杏仁酥,手邊還放了盞沒加糖的清淡綠豆湯用以解膩,基本是看一頁書正好吃下一塊酥,很快就吃下去小半碟子。

約莫七點的時候,清秋打簾進屋,將“安姨娘在端方閣那兒挨了二十板子,已送回西院歇著了”的事告訴了楚沁,楚沁拿著杏仁酥的手顫了顫,抬起頭:“真打了二十板子?”

“是。”清秋束著手,低頭道,“奴婢遠遠地瞧了眼,安姨娘是讓人扶回來的,滿臉的淚,該是實實在在地打過了。”

楚沁心底一聲哀歎。

內宅的板子她沒挨過,但也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和街頭坊間平日說的那種“杖責”不一樣。所謂“杖責”是取六七尺長的板子責打,那種板子又硬又沉,本是公堂刑獄裡用的,震懾犯人極為有效。可若是家裡動私刑,成年男子或許還能捱上一捱,女眷卻大抵吃不住,二十板子下去搞不好命就沒了。

所以內宅裡頭說的“打板子”,通常是把人按在桌上拿紅木戒尺打。瞧著是罰得不重,可其實門道也很多。

最輕的,打了就完事了,小懲大誡;重些的,打之前說一句讓你自己報個數,那若打的時候哭起來沒報出來的就不算了,打了白打,明麵上說是二十板子的,實際上能打到三四十才算完。

再重些的便是剝了衣裙按在那兒打。女眷們麵子都薄,哪受得住這個?聽說挨完罰想不開自儘的都有。

倘使再重一些,更有剝了衣裙還讓報數的、甚至讓下人在旁邊觀刑的,但那基本就是存了心想把人逼死的路數,安氏這點錯處不至於到那個份兒上。

楚沁搖了搖頭:“挨了這種罰,她大概不會願意讓大夫去看。你給她送些藥過去吧,讓她好好養著。”

“諾。”清秋沒多說什麼,福了福身,麻利地去辦。楚沁重新拿起書,卻沒心思再吃杏仁酥了,心底一陣唏噓。

內宅裡磋磨女眷的手段太多,哪怕這一場算是她占了上風,她也很難生出什麼揚眉吐氣的快意。上一世她有耐心慢慢將妾室們收服也是因為這一點,在她看來,內宅裡鬥得再風生水起也是損人不利己的事。滿院的女眷天天為了一個男人你算計我、我算計你很沒意思,她想看到大家都和和氣氣的,平日裡結伴賞個花喝個茶多好?

而這輩子,她是沒耐心再去慢慢搞一遍這些事了,可讓她為安氏受罰而痛快她也做不到,所以就順心而為吧。安氏若從此能跟她井水不犯河水那很好,若是不能,那就走一步看一步。

但就算安氏這人拎不清,她也不打算再用上輩子的昏招了。

上輩子因為胡大娘子成功往睦園又塞了個妾,她就從娘家挑了個親戚進來跟她們打擂台。那位是個有本事的,既鬥倒了後來送進來的那個,也壓製了安氏,讓安氏被送回了娘家,緊接著就把主意打到了她這正妻頭上。

說起來,她現下倒有點好奇安氏回去後又再嫁了沒有。

楚沁就這樣心不在焉地又讀了幾頁書,九點不到便去睡了。堂屋裡的西洋座鐘還在靜靜走著,西屋的燈一直亮到十點半,裴硯放下書輕手輕腳地走到房門口,見臥房的燈亮了,壓著聲咳了一下,招手喚來清泉。

清泉看他這樣跟做賊似的,訥訥地迎到他跟前聽吩咐,裴硯壓著聲:“你去看看,娘子睡著了嗎?”

看這個乾什麼?

清泉一臉費解,但不好多問,隻得依言去了,片刻後折回來,小聲回話說:“已睡著了。”

裴硯一下就笑了,擺擺手讓清泉退了下去,自己依舊是那副輕手輕腳的樣子,拎著衣擺往臥房摸。

清泉啞然看著他,心底忍不住地升起一種滑稽的猜測:他不會要去娘子房裡偷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