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酸湯魚(2 / 2)

重生之不做賢妻 荔簫 12586 字 3個月前

“嗯?”他淺怔,與她目光一觸,發覺她好似誤會了什麼,苦笑,“真的都好。”

楚沁望著他撇嘴,意思是:若真覺得都好,你才不會是這副表情。

裴硯兀自搖頭,緩了口氣:“比起去想要女兒還是兒子,我更想弄清楚,如何才能當個好父親。”

楚沁啞然,便知自己是真誤會了,想了想,寬慰道:“你會是個好父親的。”

“不必哄我。”裴硯又笑了兩聲,“我都沒見過好父親是什麼樣。等過幾日,我再去你家看看,跟嶽父大人討教討教吧。”

楚沁禁不住一哂,可他看向她,目光深沉。她滯了滯:“你當真的?”

“嗯。”

她心弦顫了顫,往他懷裡一撲,手臂抱住他。

裴硯:“怎麼了?”

她悶在他胸口上呢喃:“你這樣我心疼。”

“沒什麼好心疼的。”他反倒無所謂起來,抬手溫柔地撫過她的秀發,緩緩道,“我都這麼大了,那些事早就過去了。但我們的孩子……不能讓他跟我一樣。我已經想好了,你有孕的事不能瞞著府裡,今晨就讓王宇先去向父親母親回了話,他們果然說要來。等過兩天應付完了他們,便讓人去你家回話,若嶽父嶽母方便,就直接接過來住,這樣他們可以陪一陪你,也管一管我。”

“也管一管我”。

聽到這五個字的時候,楚沁攏在裴硯腰上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緊。

她發覺他是真的很不自信,不自信到了極致,打從心眼裡覺得自己在做父親這件事上會跟定國公一樣,也是真的害怕自己的孩子受委屈。

可循理來說,人都是會往好裡欺騙自己的,總會自欺欺人地讓自己相信自己能行。

自我懷疑到這個地步,他之前得受多少委屈?她上輩子從來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卻也無從開解。

兒時受的傷,或許就是注定要跟一輩子的。

她於是隻得先接受他的好意,再勸他彆心事太重。可這樣的規勸與那樣的舊傷相比也實在不疼不癢,她說了兩句就說不下去了,伏在他懷裡,眼眶紅紅的,還得他反過來哄她。

晌午時,膳房按楚沁的吩咐做了酸湯魚。

酸湯魚是雲貴的口味,與酸菜魚一字之差,口味其實截然不同。酸菜魚顧名思義,酸味主要是靠酸菜,而酸湯魚所用的紅酸湯,主料是自西域傳過來的番茄,京裡也叫西紅柿,所以這酸湯吃起來便有一種獨到的柿香。

除此之外再搭上蔥薑蒜與小香芹,又以足量的紅椒提出辣味,一鍋紅豔的湯汁色香味俱佳,除卻煮魚片外,放豆花、菌菇也都好吃。

楚沁叫膳時專門吩咐了膳房要“夠辣夠酸”,小章雖然才十五歲,但作為廚子對“孕婦口味古怪”這事心裡也有些數,得了這吩咐就一點沒客氣,一鍋酸湯魚做得還沒端進臥房裴硯就聞得皺眉。

待得魚端上桌,楚沁一口下去就幸福起來,就著米飯吃得大快朵頤。

裴硯也吃了一口,頓時被酸辣刺激得五官扭曲,捂著臉緩了半天才沒讓眼淚流出來。

翌日一早,裴硯在用早膳時命王宇找出了一篇文章。楚沁下意識地湊近看了看,看到文末處有太傅朱砂批改的字跡,問道:“功課啊?”

裴硯“嗯”了一聲,隨意地將文章折了兩折,收在袖子裡:“我跟父親沒什麼好說的,見麵怕是就要問功課,拿給他看看。”

“哦。”她點點頭,一時並未多想,自顧自地繼續用膳。

差不多十點鐘的時候,定國公裴康誼與胡大娘子不出所料地來了。

出乎意料的是,來的不止是他們,還有裴硯已成婚的三個兄弟以及他們各自的娘子。

裴硯無意把他們請進楚沁的正院,眾人就去待客的正廳落了座。胡大娘子拉著楚沁的手,一臉的欣慰,還不忘熱絡地跟楚沁解釋:“聽說你有孕,家裡那群弟弟妹妹本也都要來。我怕他們年紀小不懂事吵著你,應是給攔下了。”

楚沁客客氣氣地頷首說:“多謝母親。我近來的確身子懶怠,也怕沒心力招待他們。”

裴硯則是和兄嫂說上了話。長嫂於氏是生養過的人,準備了一肚子話叮囑楚沁,但楚沁一進門就被胡大娘子拉著客套起來,她就隻得跟裴硯說。

裴硯邊聽邊記,記得認真,偶有聽不懂的地方還追問兩句,於氏不由欣慰,笑道:“三弟也不必太緊張,我瞧弟妹身子挺好,稍加注意也就是了。三弟對弟妹如此上心,就不會有什麼事過不去。”

裴硯頷首:“多謝嫂嫂。”

一派融洽裡,坐於主位的定國公倒顯得格外沉默。他從落座起就在一口接一口地喝茶,好像是因為兒子兒媳都在各自聊天,他插不上話,又好像是因為根本不想開口,便索性這樣自得其樂。

裴硯懶得理會,聽完於氏的叮囑,就轉頭看向坐在身邊的四弟:“最近功課怎麼樣?”

“啊……”裴燁吃著點心人都傻了,心說我來探望嫂嫂,好端端的你怎麼突然問功課?

十六七的男孩無論功課好壞,沒有不怕問的,一被問就心虛。他於是下意識地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二哥,下一瞬眼見著二哥避開視線,他才忽地意識到二哥三哥已陣營不同,隻得硬著頭皮回答裴硯:“挺好的……”

裴康誼終於皺了眉。

他的目光在沒話找話的裴硯與心虛躲閃的裴燁之間蕩了個來回,淡聲一咳:“老三。”

裴硯眸中的情緒不自禁地淡了下去,回首看他:“父親。”

裴康誼四平八穩地坐在那裡:“我這趟回來一個多月了,倒也沒見你回家來。”

裴硯含笑:“四弟大婚那日我回去了,隻是父親忙著,沒顧上多說話。平日裡東宮事情又多,也不得空回去。”

他這般說著,四下都靜了。坐在胡大娘子跟前的楚沁緊繃起心弦,目不轉睛地看他。

這樣深宅大院裡的人家,都是善於粉飾太平的。但或許是因為裴硯對父親的不滿太深,這樣粉飾太平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都平白有一種怨懟的意味。

這份怨氣她聽得出,定國公自然更聽得出。楚沁眼看裴康誼眉頭倏皺,沉了沉,又道:“你成婚時為父在外病著,不是有意不回來看你。”

氣氛一下子變得更冷了。

有的事不提也就不提了,一旦提起就讓人難以忍受。

裴硯唇角沁出一縷冷笑,楚沁想要勸他,裴康誼卻仿若未覺:“你不回去,給你們大婚備的禮隻好今日一並帶來。”說著睇了眼身邊的小廝,那小廝就出了正廳,不多時折回來,身後跟了四個人,抬了一隻沉甸甸的木箱。

裴硯一語不發,氣氛壓得小廝們都不敢抬頭。他們低眉順目地將木箱打開,楚沁瞧了眼,滿滿一箱子的珠光寶氣,單是一件放在麵上的翡翠鐲子看著都價值連城。

置辦這些東西,不說費沒費心吧,也起碼是真金白銀地花了不少錢的。

但……

她屏息看向裴硯,裴硯滿目嘲弄地望著父親:“父親是想賀我,還是想看我感恩戴德?”

“你……”裴康誼頓顯怒色,但下一瞬還是很好地克製住了,“自是想賀你。”

“好。”裴硯頷首隨意地道了聲“多謝”,便跟王宇說,“收起來吧。”

王宇聞言隻得招呼了幾個自己手下的小廝進門,幾人也都死死低著頭,將箱子闔上就要抬走。

裴康誼終是忍無可忍:“你這是什麼態度!”

裴硯風輕雲淡地看著他:“父親說要賀我,謝我道了、禮我收了,不知父親有什麼不滿?父親若想看我感恩戴德……”他語中一頓,“那就把東西拿回去。”

眼見氣氛愈發不善,裴烽趕忙一喝:“三弟!”

胡大娘子臉色也不好看,卻不說裴硯,扭頭勸裴康誼:“公爺,算了。”

“逆子!”裴康誼拍案而起,看著裴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氣得手都在顫,“從小你就不恭不敬,我是念你生母早逝才不曾管你……”

裴硯笑音出喉:“現在想起來管我了?”他抬頭看著站在那裡橫眉立目的父親,自己仍安然坐著,眼中的譏諷愈發不加掩飾,“晚了,東宮的差事是我自己考下來的,宅子是太子殿下開口讓我租的。我現下翅膀硬了,父親想約束我,下輩子請早吧。”

這話說得楚沁都聽不下去了,她啞了啞,低低喚了聲:“裴硯!”

胡大娘子也輕斥:“三郎,你父親難得見你,你少說兩句!”

“母親也不必在這裡做好人。”裴硯毫不客氣地睇著她道,“父親對我動怒,應該正合母親的心意。”

“三弟!”裴煜怒目而視。

然不待他多言,裴康誼兩步上前,厲然揚手。

裴硯睇著他輕笑:“我過兩日還要去東宮做事,父親息怒。”

這話有效地令定國公的手頓了一瞬,但短暫的遲疑之後,他還是一掌摑下。

“啪”地一聲脆響,四下都為之一震,楚沁駭然起身撲過去,驚慌失措地推開裴康誼,怒喝:“你做什麼!”

裴康誼怒到極處,連兒子的顏麵都不顧,自然更顧不上兒媳有孕,指著裴硯怒罵:“不忠不孝的東西!生下你有何用!當年你生母難產,死的怎麼不是你!”

楚沁切齒,強忍著不與定國公爭執,隻在裴硯站起身時挽住了他的胳膊。

這是個極微妙的姿勢,既像是想勸他,又像在給他撐腰。裴硯睨她一眼,盛怒之下猶有笑意一晃而過。

接著他拇指擦過嘴角,睇了眼指心上沾染的血跡,眼中的嘲弄不減分毫:“原來父親是這樣想的?那這一點上,我們倒是父子同心。”

這些年來,他也時常會想,生母難產的時候,死的怎麼不是他?

語畢他不再看任何人,一壁從楚沁懷中抽出手,反將她攬住,一壁便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出正廳:“王宇,送客。我不忠不孝,還是與定國公府井水不犯河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