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所謂福氣,需得是經年福澤,日積月累,倘若為人作惡,隻怕要了福氣,反而無福消受。”
淨相很排斥秦誤。
秦誤卻笑:“奴才聽聞神佛皆博愛,縱是死囚惡徒也願意一並照拂,難道輪到奴才,就不博愛了嗎?”
“你!”
“為善作福,你想要福氣,不必記掛這種虛事。”淨法拿著福袋,手骨處還有朱砂,修長如竹
“殿下以為……?”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淨法說:“善惡終有法紀綱倫。”
“為善積福即可。”
秦誤笑:“所以,奴才從來一心向善,連隻螞蟻都不敢踩死的。”秦誤說:“奴才隻希望上天垂憐,日後投胎好落個富裕人家,衣食不愁,娶妻生子,也不必挨了一刀子進宮孤苦一生了。”
“……”淨法沉默了片刻,佛珠撥動,視線淡泊,他說:“你明白就好。”
淨法寫完最後一隻福袋,一並給了宮人,就走了,秦誤到底還是沒要到福袋。
淨法走後,他吩咐宮人:“好生照料陛下,去請宮裡的年輕美人來陪陛下,彆叫他聽見什麼不該聽的東西。”
“是。”
“九千歲,宋乘淵在獄中吵鬨著要見陛下一麵。”宮人壓低聲音,問:“要不要……”
“不用。”秦誤說:“他就這麼死了,太便宜他了。”
“開路,我要去見他。”
“是。”
正是深夜,黑暗如濃霧,秦誤從馬車上下來,秦誤體寒,夜深露重就怕冷,係了披風走下來,長身玉立,麵色如畫,一隊下人打折著燈籠開路,走到天牢門口,值夜的獄卒還在打瞌睡,聽見聲響連忙抱了刀,看到秦誤,又立刻跪了下來:“九千歲,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帶我去見宋首輔。”
“是。”獄卒點了火把,往潮濕陰暗的牢獄裡走。
牢獄不是個伺候人的地方,尤其關在這裡的大多是死囚,司獄是秦誤手下的人,忠心耿耿就是手底下愛撈油水,在牢獄裡如魚得水,死囚在囚牢裡食不飽,穿不暖,深夜無燈,潮濕如水潭。
往日宋首輔何等風光,位極人臣,每月向宋府孝敬的流水極其可觀,然而誰也不曾料到有朝一日竟然會淪落到在囚牢裡被克扣衣食,深夜無燈火的地步。
宋首輔已然被折磨透了,一把老骨頭熬不住司獄專門練出來的手段,直接瘦成了一把枯柴,身上傷痕累重得沒有一塊好地方,衣衫襤褸,死寂地坐在牢籠裡,被沉浸絕望的黑暗覆蓋。
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敗給秦誤,一夜之間就落到這樣的地步。
他有從龍之功,又有無數功績傍身,最後居然還是折損在一個閹黨的三言兩語間。
陛下當真糊塗到這種地步嗎?他還在疑惑。
忽然,牢獄裡漸傳腳步聲,火光大亮,宋乘淵眼目被火光照映,他眼睛迷糊著,看不清來人,下意識以為秦誤不會前來,是陛下親自下了大獄,他跌跌撞撞地爬了過去,貼著牢門哭泣不已:“陛下……陛下!”
他痛哭流涕,哀嚎認錯:“臣,臣鬼迷心竅。”
“當初我兒為此謀利……我,我知道有錯,但是我實在是做不到大義滅親啊!”如此說著,他思緒上了心頭,半跪下來,低著頭,說:“臣,臣已經知罪了!”
然而一道清朗聲響,笑道:“宋首輔如此大禮,可叫我無福消受啊。”
宋乘淵抬頭,火光照見,他才看清楚那張妖孽禍主的臉。
“是你?”
“你?你來乾什麼?”宋乘淵立刻強撐著站起了身體,對著秦誤恨得胡子都發抖。
“看你多淒慘啊。”秦誤笑,身上赤紅金絲蟒袍襯得他容顏如玉:“昔日首輔落獄,樣子狼狽得連條狗都不如,我覺得,很有趣。”
“我就是死,你也彆想打斷我的骨頭。”
“哦。”秦誤壓低了聲音,像是半開玩笑說:“我對老骨頭沒什麼興趣。”
“但是我對首輔您兒孫的骨頭很感興趣。”秦誤說:“你說,要是把你那些聰明伶俐,活潑可愛的孫兒曾孫的,全都閹了,送給令郎昔年舊友,如何?”
宋乘淵急了,他萬萬沒想到秦誤居然無恥狠辣到如此地步:“你如此奸佞,陰戾殘暴,卑劣不堪,你就不怕不得好死嗎?”
秦誤笑:“死啊。我是不怕的。”
“不過我倒是有很多法子,讓你生不如死……”
秦誤愉悅地陳述一個故事,他語氣甚至興奮到略微顫抖:“你的知己,趙將軍。”
“他是用了十倍化骨散,揉去了一身硬骨頭,猶如孩童一般柔軟,粉麵白膚,冰肌玉骨,還拔去了舌頭,塗了脂粉,由老鴇親自指點曆練。”
“他可是當了花陽樓三個月的男禁魁呢,夜夜價值千金。”
“最後是直接被一位客人用一隻燒紅的鐵棍插進去燒死的……多可憐啊。”
“秦誤!你!你!你!”宋乘淵渾身發抖,他料想到趙將軍死前恐怕被遭遇折辱,卻萬萬沒想到秦誤會用如此肮臟慘無人道地方式對待一位鎮守邊疆的大將軍。
秦誤一個閹黨,他怎麼敢,怎麼敢的!
“宋首輔果然大義,這種時候居然還要垂憐昔日舊友。”他說:“趙將軍如此,你以為你逃的開嗎?”
“沒關係,十年壽命換作一個月,老臉換新顏,你一樣也逃不掉。”秦誤笑,分明惡毒,然而他的麵目過於純美,沒有猙獰醜惡:“有一天是一天,你不會死得這麼痛快。”
“再說,你死了,還有你兒子呢。”
“狗閹賊!你怎麼敢!啊啊啊啊啊!”宋乘淵崩潰了,因為秦誤為人毫無底線道德,自私到極致,下流肮臟的手段他一概不介意,他說到就會做到:“為什麼!秦誤!你竟卑劣至此!他們不過是個孩提!”
秦誤冷笑:“首輔大人,你好好看看我這張臉,不覺得眼熟嗎?”
火把上的火燎了片刻火油,一下爆開,燈火明滅,他丹鳳眼半垂,麵容絕色,如玉如鬆,卻又媚得渾然天骨,秦誤一身皮相,宋乘淵也無從否決,昔年他不屑於與閹人為伍,從未真正端詳過幾眼,隻知道秦誤惑人,而現在他看著秦誤,卻越發覺得他的麵容眼熟。
“你……你是……”宋乘淵腦海裡出現一張孩童的臉,也是這樣的漂亮精致,精雕細琢得世間罕見,他當即僵在原地,自己自詡的清高風骨碎了一大半。
他頹然得坐到地上,哀嚎大哭:“冤孽,冤孽啊,你竟然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