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初春雪後的早晨,阮梨也不知道哪裡生出一種自信——她覺得自己如果回答想,她的這場婚禮就真的可以在君悅辦。
她有些微怔地看向霍硯舟。
協調一家酒店,這對霍硯舟來說是件太容易的事,但馮鶯和霍明朗都沒開這個口,她更不會。
“謝謝六叔,我……聽長輩的安排。”
話落,阮梨衝霍硯舟微微頷首,她應該要下車了。
車門被推門,冷空氣湧了進來,女孩子嬌小的背影轉進單元門。
霍硯舟戴上眼鏡,所有的情緒都被斂在薄薄的鏡片之後,沉靜眼底未見半點波瀾,靜得如汪古井。
他點開手機,給助理發消息:【約一下君悅的周總】
*
阮梨這一天忙得腳不沾地。
清早回家顧不上補覺,匆匆準備好資料去了會場,研討會結束已經是傍晚,她又馬不停蹄地往機場趕。
首都機場人山人海,阮梨遠遠就看見了穿著過膝長靴的孫媛。一頭及腰大波浪,灰色棉衣敞著,包臀的短裙剛剛過大腿根,在人流熙攘的機場有種不顧旁人死活的美,又野又高調。
阮梨衝孫媛招手,孫媛踩著長靴拖著行李箱一身颯爽地走過來。
“讓我看看我的梨梨寶貝是不是變得更美了?”孫媛像從前一樣捏阮梨的臉,阮梨看著瘦,臉頰上卻還有微微的肉感。
“美了美了。”阮梨去摸孫媛的腰,真細!
兩人三年沒見,一點不陌生,還是和當初一樣,先互占一波便宜,然後嘻嘻哈哈去吃東西。
孫媛在國外浪了三年,最惦記的就是華夏美食,其中尤以火鍋為甚,人還沒回來,就已經和阮梨約好,回國後的第一頓她一定要吃火鍋!
還是那家老店,在胡同裡,五六張桌子,老板是對夫妻,見阮梨和孫媛一起走進來,還有點詫異。
“還是全紅鍋底?”老板娘熱情地問道。
孫媛點頭:“對,重辣!”
孫媛是地道的京北姑娘,卻長了個川渝胃。阮梨吃辣不太行,但有種“越菜越愛玩”的孤勇,隻要孫媛招呼,她回回都願意舍命陪君子。
銅鍋盛了一鍋紅湯,麵上飄滿了辣椒和花椒,湯底燒沸,濃鬱的湯汁翻滾,紅騰騰的一片,香味就出來了。
一片麻辣牛肉下肚,孫媛滿足地喟歎一聲,“太特麼爽了。”
阮梨看著她笑,凝白的臉頰被熱氣蒸熏出紅暈,她辣得舌尖發麻,急急忙忙喝了口冰鎮果汁。
“出息。”孫媛笑她。
老板娘端來兩碗冰粉,笑眯眯道:“記得你們愛吃,送給你們。”
“您還認得我?”孫媛問。
“認得認得,頂漂亮的兩個姑娘,怎麼會忘。”
阮梨和孫媛上高中的時候就經常在這兒給自己開小灶,那個年紀大都叛逆,即便是阮梨這樣的乖乖女。
阮梨家裡管得嚴,不怎麼讓她在這種小店吃東西,她就偷偷和孫媛一起來,有時候霍明朗也和她們一起。
不過是背著家裡人吃了頓火鍋,卻像是乾了件多麼了不起的事。
孫媛說:“阮小梨,你就是看著乖,骨子裡住著個小瘋子!”
兩個人聊起上學的事,聊到霍明朗。
“你真的不打算告訴霍明朗嗎?”孫媛又問。
一個人默默喜歡了另一個人好多年,另一個人卻不知道。這樣的關係本就是不對等的,而他們馬上就要結婚了。
孫媛怕阮梨會吃虧。
她希望阮梨幸福,希望阮梨對霍明朗的這份心意能得到同樣的回饋。
孫媛喝多了,阮梨帶著她一起回了自己的公寓。半醉的孫媛窩在阮梨頸邊喃喃道:“梨子,男女關係裡付出多的那一方,受的委屈也多,你可不能委屈自己。”
阮梨在很認真地想孫媛的話。
或許,她應該讓霍明朗知道?
*
為期一周的“文物修複技藝傳承與創新”研討會結束,阮梨又恢複到了朝八晚五的工作。
陶瓷修複室,阮梨紮著馬尾,套一件寬鬆乾淨的白大褂,正捏著柄小刷子細細清洗著青色小瓶上的泥土。
“還不下班?”同部門的男同事徐浩問。
“馬上,還有最後一點。”阮梨沒抬頭,她工作的時候特彆專注和認真,整個人仿若入定。
“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本幫菜,等會兒下班……要不要一起去嘗嘗?”
阮梨這才抬起頭,徐浩欲言又止,頂著張娃娃臉,明明平時挺開朗的一個人竟然有些臉紅。
這樣的場景阮梨不陌生,她頓了頓,委婉開口:“明天中午叫上師姐一起吧。”
“你今晚約了人?”
徐浩顯然不死心,小心翼翼打探。阮梨不喜歡給彆人本就不存在的希望,“嗯,約了男朋友。”
她說得很直接,說完便低下頭,認真看手裡的小瓷瓶。徐浩顯然也沒有料到是這個回答,訕訕一笑,“那……有空一起。”
待人走了,阮梨才又抬起頭,空落落的修複室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看了眼牆上掛鐘,距離和霍明朗約好的時間還有兩個半小時。
她沒有騙徐浩,今晚她的確有約,約了霍明朗。
阮梨思考了一周,打算聽取孫媛的建議,告訴霍明朗她喜歡了他八年這件事。
從前她擔心兩人做不成朋友,隻敢偷偷喜歡他,後來兩人確定了關係,她又怕這份喜歡變成負擔。
可是她要和霍明朗結婚了,他們還有漫長的幾十年要生活在一起。孫媛說得對,感情的天平上,你不告訴對方自己的砝碼,又怎麼能要求對方平等給予?
她不是一個無私的人,她想要霍明朗回饋同意的喜歡。
晚飯的地方約在君悅的法式餐廳,隔著落地窗能俯瞰整個京北。阮梨早到了一會兒,坐在桌邊,有些緊張。
包包裡裝著她十六歲時寫給霍明朗的情書,唯一的一封情書。
那是阮梨二十四年循規蹈矩生活裡第一次出格,她寫了情書,寄給了同班的霍明朗。
可霍明朗沒收到。
那天七校籃球聯賽決賽,霍明朗最後一個三分球殺死比賽。男生們一起出去慶祝,霍明朗的座位上禮物和情書堆積如山。
他一直都很受歡迎。
霍明朗第二天沒到學校,告訴阮梨幫他把桌上的東西收起來處理掉。
處理掉的意思就是交到失物招領處,霍明朗一直都這樣處理那些表白和禮物。
阮梨看到了自己的那封情書,被妥帖地收在淡紫色的信封裡,上麵蓋著郵戳。
她把信封抽出來,悄悄收回了自己的書包。
也是從那天起,十六歲的阮梨將她的少女心事一並藏了起來。
昨晚阮梨在箱底找到了這封信,時隔八年,她想把它親手交給霍明朗。
手機屏幕亮起——
霍明朗:【梨子,有個朋友臨時來京北,我過去一下,你等我一會兒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