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說到青溪古鎮的開發,阮梨講了一些關於小鎮後續的可持續思考。
“我去過很多地方,剛剛開發的時候紅火熱鬨,可過不了一年半載,熱度冷下來,便又恢複到從前的蕭條,甚至更加荒涼。”
因為投入了大量的資金,擴張了遠超市場需求的產業,待人流退卻,原有的生態和生活係統已經被破壞,留下的隻有大片大片無人問津的區域。
“資本講求回報率和回報周期。”
“賺快錢嗎?”阮梨歪頭,反問得有點直接。
“我不懂商業運作,或許短時間內大量的炒作和營銷的確可以實現快速的高回報,但我也知道大到一個產業,小到一個物件,隻有長久的、經得起市場考驗和時間推敲的,才能沉澱出精品和經典。”
“那我如何說服投資人?畫餅?”
“……”
“道理人人都懂,真金白銀砸出去總要聽響。”
阮梨抿唇。
她終於知道從前那些關於霍硯舟不近人情的傳聞是怎麼來的了。他話少,句句卻直擊要害,半點情麵不留,甚至懟得人啞口無言。
當他下屬一定很慘吧。
但奇怪的是,阮梨卻並不反感這樣的交流方式,總好過一邊給你暢享美好未來,一邊將你騙得血本無歸,大餅過後一地雞毛。
霍硯舟大約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過於公事公辦了,這是他一貫的風格,簡明扼要,從不拖泥帶水。
他輕咳了聲,放緩語氣,“理性討論,投資就是一場賭博,想賺快錢沒有錯。”
“既然知道是賭博,那就應該知道,賭場無贏家,輸贏皆常態。”
不疾不徐的幾句話,看著安靜溫柔的姑娘,犀利起來還挺凶。說完,阮梨抿唇,心裡卻在暗戳戳想一件事:原來懟人這麼爽啊。
爽完,阮梨又慫了。
因為她懟的人是霍硯舟。
霍硯舟這輩子……應該還沒人敢這麼懟他吧。
這麼一想,阮梨又覺得自己有點厲害。
她腦子裡的想法七七八八,全然沒注意到身邊男人眼底異樣的情緒。
小白兔著急的時候原來也這麼凶。
霍硯舟唇角牽起淺淺的弧度,“說到底,我是商人,不是賭徒,所以還是想規避風險。”
他微頓,說:“所以想聽聽阮老師的意見。”
阮梨怔住,因為那忽然的“阮老師”三個字微微有些臉紅。
霍硯舟掌著整個霍家和恒遠集團,她哪裡有資格給他提生意場上的意見。
她心虛地看一眼霍硯舟,“你就不怕聽完我的意見血本無歸麼。”
驀地,男人輕笑。
“?”阮梨一刹警覺。
霍硯舟偏頭看她,“不怕我了?”
“……”
果然沒什麼能逃過他的眼睛。
他遠比她想得更犀利,城府也更深。
霍硯舟卻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車子裡陷入忽然的安靜。
霍硯舟在想阮梨方才的話。他其實很認可阮梨的觀點,從她剛才講青溪古鎮的可持續開發時,他就覺得他們會在這個問題上不謀而合。
他也不止一次在高管會議上拋出這個問題,但一群日常混跡在商場上的人,如他一樣,他們看報表、看市場、看數據指標,早已經習慣了快周期的高回報。
賺快錢不難,難得是如何持續賺錢。
比如,一個經得起市場考驗和時間推敲的經典之作。
這也是霍硯舟最初瞄準非遺產業的原因。
那些已經傳承了千年的技藝,它們已經擁有了足夠深刻的曆史底蘊,但缺少一個機會,一個被世人看見和了解的機會。
聽起來很扯淡,卻是霍硯舟這兩年一直想做的事。
“長久的,經得起時間考驗和推敲的?”他問。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像你的工作一樣,慢工出細活?”
好跳脫的思維。
阮梨有點跟不上霍硯舟的節奏,但她有自己的思考。
女孩子吐字溫軟,很認真地回道:“一個項目本質也是一件作品,我相信付出回報比。”
這話說得有點天真,說完,阮梨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哪有那麼多付出就有回報,她居然在給霍硯舟熬雞湯。
“我的意思是……”
“嗯。”
車子裡陷入一種凝滯的安靜。
霍硯舟沒有聽她的解釋,也沒有下文,但阮梨的直覺告訴她,霍硯舟認同她的觀點。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哪裡來的這種自信,會認為她如此天真的觀點會被霍硯舟認同。
但這種被認同帶來一種極隱秘的快感。阮梨麵上不顯山不露水,卻感覺到周身的血液細細密密地躺著,溫熱的,湧動的,一種欣快和興奮。
她轉頭看向窗外,青山碧水,古鎮人家都在傾盆大雨裡顛倒。
空蕩蕩的青石板路被衝刷得乾淨,沿街的小店放著歌,許是知道這樣的雨天沒有路人,聲音任性的大。
“你知道就算大雨讓整座城市顛倒
我會給你懷抱
受不了看見你背影來到
寫下我度秒如年難捱的離騷……”
曲子很浪漫,現實卻不浪漫。
車子行至縣城,積水量已經有二十厘米,再開下去會有危險。項目群裡Miya發來實時交通動態,前方十公裡處因為有山體滑坡風險已經臨時封路。
“不能再開了,找個地方住一晚。”霍硯舟看著窗外如注的大雨,微微擰眉。
阮梨沉默,輕嗯了聲,“好。”
縣城裡條件有限,車子在一處看起來尚可的旅館前停下。
阮梨也沒矯情,直接推門下車,雨水澆下來,將她天青色的裙角打濕,霍硯舟幾步走過來,脫下西裝外套兜在她的頭頂。
隔著薄薄的鏡片撞進霍硯舟的眼底,阮梨想拒絕的話咽下,兩人快步走進小旅館。
前台的阿姨正在刷劇,聽見腳步聲轉頭,看到進來的是一對年輕的男女。
“身份證。”
霍硯舟摸出錢夾,“兩間。”
“就剩一間了。”
空間裡一瞬的寂靜。
阮梨看霍硯舟抽身份證的動作微頓。
阿姨不解地抬頭,“是大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