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府(1 / 2)

卯初時分,天還朦朧,揚州街麵上也沒甚的行人,唯有鹽科林老爺家門前掛著的幾盞素白燈籠,隱隱透出些昏暗淒涼的光來。

府內書房裡,林如海看罷了手裡的信件,不由得輕歎一聲,心情沉重。

這些年裡,林家子嗣一發單薄了,自十年前飲鶴戰死,留下孀妻弱子,到如今顧氏故去,林家庶長房竟隻遺下兩個小孩子了。

林家雖是列侯門第,人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但林飲鶴本乃庶出一脈,這些年與本家也無甚往來,他母子三人又無營生,還不知怎樣苦熬。

林如海與他們倒也有書信往來,隻是篇幅有限,路上耽擱的時間又長,便是送到了,也多是些尋常話語,未免讓林如海懷疑這母子三人報喜不報憂。

好在,聽派來的家人話裡的意思,那邊的日子倒也還過得去。

隻是林飲鶴既死,顧氏又已亡故,他是斷不能留著林彥玉與林琢玉兩個孩子孤身在外的。

可是話又說回來,林彥玉畢竟身為男子,帶在身邊教養並無不妥,但林琢玉卻難辦了。

古語有雲,“喪婦長女不娶,無教戒也”,顧氏既去,賈敏也已亡故,琢玉便同黛玉一般,皆犯了世人這個忌諱,他既無續娶之心,便得想辦法給兩個孩子謀些前路,思來想去,也唯有京中榮府可以托付。

話雖如此,林如海仍舊思慮重重。

賈敏在世之時,也曾向他提過榮寧二府之事,她本為嫡出之女,序齒又是家中最小,按說得長輩偏疼一些也屬正常,可上至主子下至奴仆,竟頗有些微詞,乃至引起口角,背地中傷,林如海每每思及此事,不免心下戚戚。

如今他要送女兒與侄女入京投親,黛玉或許還好,畢竟是老太太的親外孫女,琢玉這邊,隻怕不免有寄人籬下之感,若情況再糟些,隻怕連黛玉也難免受幾分委屈。

林如海思來想去,總不周全,若非公事羈縻,真恨不得親身上京,送兩個孩子入府,但轉念又一想,即便是自己親去,也不能長住,早晚還是要動身回籍的,京城距維揚更遠,書信在路上耽擱的時間更長,就有什麼要緊事,在揚州也是鞭長莫及。

忽然轉念一想,既然琢玉和黛玉都要去京城,那麼他把彥玉留在身邊教養,雖然能夠時時指點,卻也讓彥玉與琢玉兄妹分離,未必是什麼好事。

再一件,賈府自家便有家學,妻兄賈存周的長子賈珠故去前也曾進學,如此看來,賈府家學也有幾分可取之處。

倒不如索性連彥玉一並送去京城,雖則寄居榮國府,畢竟是長兄如父,也多一份護持,若是遇見什麼事,也可替兩個女孩兒拿個主意,強似他這樣遠水解不了近渴的。

主意雖已打定,但林如海還是決定跟兩個孩子商量一下,他雖是拳拳之心,但若兩個孩子故土難離,他也沒有硬逼著人動身的道理,傳出去,倒好似他欺負孤兒一般。

這一會兒功夫,小廝已經在門外回話:“啟稟老爺,堂少爺和堂小姐已經到門首了。”

“快請進來。”

林如海連忙示意小廝把人接進來,又吩咐道:“派個人去二門上傳話,說是姑娘的堂兄堂姐來了,叫裡麵的人都準備著。”

思來想去,他還是沒將彥玉和琢玉來的事跟黛玉說。

黛玉如今年紀還小,之前又在母親的靈前哭昏過去,身上的舊病也發了,林如海實在不忍再讓她勞神,便沒有叫黛玉過來,等事情都定下來,再通知她也就是了。

這會兒外麵的小廝已經將轎子抬到了門首,全都退了下去,因為有女眷,因此換上來的也都是丫鬟和婆子,為首的是賈敏從榮府裡帶來的陪嫁,如今在後宅管事的趙嬤嬤:

“堂少爺、堂小姐請下轎。”

趙嬤嬤說完,示意丫鬟們挑開轎簾,自個兒退到轎門前,低垂著頭伸出手去,預備著接堂小姐。

一旁的丫鬟們也是垂手恭立,並沒有一個敢偷瞄,或是說話的。

隻見轎子內伸出一隻細軟白嫩的小手,輕輕搭在趙嬤嬤的手上,手指嫩如蔥根一般,甚覺可愛。

趙嬤嬤搭上了人,瞧著手的大小,連忙比量著弓下著身子:“姑娘請。”

“有勞嬤嬤了。”

一聲軟語從轎子裡傳出,緊接著,一席孝服的林琢玉才從轎子裡出來。

林家庶長房這兩兄妹此時都在熱孝裡,故此都是一身的素服,頭上戴著的也都是銀製的發冠與簪釵,雖則簡樸無華,然而落在這兩兄妹身上,便有幾分大道至簡的味道。

林琢玉此時已是豆蔻之年,生得明眸雪肌,頗為明豔,顧盼之間甚是動人,隻是一張小臉半點胭脂色也無,臉上表情淡漠,眉間若有似無一點凝滯,讓整個人都染上一分鬱色。

隨後下轎的林彥玉此時也已經立定了身子,朝妹妹看了過去,他已經一十有六,身高這兩年抽節拔高了不少,瞧著也有幾分軒昂,大有乃父之風,兩道長眉飛揚,一雙星目疏朗,周身清雅,氣質如竹。

揚州二月,雖已過了草長鶯飛的時節,有了些許暖意,但林彥玉還是怕妹妹涼著,才下了轎,便急急上前兩步,嗔道:

“早晨出門時,才叫惜雪把那狐膁披風給你裹著,怎麼我眼錯不見就脫了?”

林琢玉看林彥玉一眼,無語:

“少生些事吧,你可著這府裡瞧瞧,有一個穿大毛衣裳的麼?虧你想得出來!讓叔父瞧了,還當我染了什麼病呢。”

林彥玉眉心一皺,有心與她理論,看看周圍的丫鬟婆子,實在張不開口,隻得胡亂應付道:

“什麼病不病的,彆混說了,先進去拜見叔父吧,總不好叫長輩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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