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1 / 2)

劄蘭台部這事兒,顧承宴前世就知道。

或許,算知道。

前世此刻他雖被困囿於深宮,但皇帝處理政務時從不避著他,因而也能聽著些外頭的消息。

邊關的塘報不會詳細寫是戎狄哪部生事,但卻提到草原狼主集結了大軍南進。

皇帝記著和親之仇,當即召集軍隊到邊關騷擾,並伺機奪回失地。

反正這事兒最後鬨挺大,若他沒記錯,這場仗後來持續了三五載,老狼主也意外死在戰場。

之後草原大亂,狼主的幾個兒子為奪王位相互殘殺,幾乎將所有部落都牽連進去。

錦朝趁機收複失地,重新控製了雲州、冀州等被侵占的州郡。

“那——”顧承宴歪歪腦袋,“你多保重?”

特木爾巴根瞪他,覺得他根本沒意識到事態有多嚴重,“顧先生!我是去打仗、不是去打獵,要好多年回不來的!”

顧承宴點頭,表示他知道什麼是打仗。

“那您……”鐵柱眼圈泛紅,“您一個人怎麼辦呐?!”

“……?”顧承宴滿麵疑惑。

“極北草原的冬日可危險!天上鵝毛大雪落、地上積雪齊膝過腰深,甚至還有白毛風!”

“早年被流放到這兒的第四遏訖和小特勤,就是在一個白毛風天失蹤的、至今下落不明!”

鐵柱揩了把臉,“這種惡劣天氣下,人和野獸都會發瘋,我們這院有羊有馬有雞,很難不引來聖山上的狼。”

“而您這三天兩頭生病、又是孤零零一個人,難保不被路過的馬賊惦記!”

“下雪之後四境白茫茫一片,跑出去很容易迷道兒,若真遇上馬賊,您是追也追不上、跑也跑不掉,萬一再遇上白毛風,您可怎麼活……?”

鐵柱越說眼睛越紅,偌大個黑胖漢子,眼淚不要錢一樣往下掉,看得顧承宴直樂:

他這有手有腳,怎就不能活。

他隻是不了解草原,又不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

見顧承宴還笑,鐵柱又急又惱,一張臉憋成紫紅。

其實這一路上,他都有不斷往王庭傳訊,請求狼主再派人手、賞些度用。

他也不是對王庭爭權懵然無知,因而信中並未提及大薩滿,隻儘力表忠心、渴盼主上憐憫。

然而遊隼飛去飛來,卻從未帶回任何狼主的消息。

若沒劄蘭台部這事,鐵柱自信能守著顧承宴過冬,但現在……現在他好怕顧承宴突然沒了。

思來想去找不出解法,鐵柱咬牙一狠心,就做出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顧先生,要不您跟我回去吧?”

乞顏部雖處戰亂,但領地偏南、冬日要暖和些,且一部族人齊心,總能互幫互助、度過難關。

顧承宴看著他,忍不住戲謔道:“怎麼?這回不怕你們狼主找你麻煩啦?”

鐵柱蔫頭耷腦,“您沒了,他才要找我麻煩呢。”

“……”顧承宴咳了一聲,這話可不敢往下細說,他可沒忘記鐵柱那張開過光的嘴。

“我沒事的,你放心回吧。

鐵柱明顯不信,還是直勾勾盯著他。

顧承宴隻能拉他走回院內,指給他看他今日學會並製成的——捕獸夾、魚簍、皮筒和蓑衣。

“我一個人行的。”

鐵柱抿抿嘴,想說這些東西草原上十來歲孩子就會,但顧承宴是中原人,還是尊貴的遏訖……

於是他憋了許久,最終從齒縫中憋出一句:

“您不行。”

顧承宴:“……”

這話他真沒法接。

萬般無奈下,顧承宴隻能回屋取出一白劍。

恰巧院內還有他削竹篾時捋下來的一籃竹葉,原本是想拿來烤作茶葉的,現在也隻好委屈它們來證明——

挽了個劍花,顧承宴並指壓劍,然後負劍側首、對鐵柱淺笑道:

“這招我很少在人前露的,算你賺了。”

他用腳勾起竹籃,將之一擲上天,紛紛竹葉若雨,而他流步輕盈、英姿勝風,自如地穿梭其間。

劍之所至,銀華流動、落葉紛崩,而簌簌落下的碎葉竟無一點沾上他的衣服。

鐵柱看得目不暇接,腦袋都下意識跟著移動。

眼看竹葉儘碎,顧承宴旋身點步、抖腕平劍,將那漫天碧翠又收攏成一股。

翠綠色的細粉從半空中降落,竟似早排好次序般一點點落於劍身。

顧承宴再次踢起竹籃,將劍身上的竹葉碎末抖落到籃中,最後轉劍一挑、穩穩掛住。

“區區馬賊,”顧承宴揚起眉梢,將那隻竹籃遞到鐵柱眼前,“又何需掛齒?”

鐵柱看看他又看看竹籃,終於想起漢地那些傳言,想起眼前人並非養在籠中、需要人保護的金絲|雀。

他被說服了,顧承宴根本不用他擔心。

也難怪,大薩滿會那樣忌憚他。

即便要走,鐵柱還是儘力多幫些忙:

他抓緊割了幾筐馬草、加固了院牆,教顧承宴分辨白毛風天,還告訴他草原上對待馬賊的規矩:

“馬賊雖然厲害,但大家都看不上他們,認為他們是不勞而獲、背棄長生天的人。”

“所以沒有部落會收留馬賊,一旦抓到,就能直接殺死,他們的族人也沒臉找你複仇。”

最後,鐵柱想了想,預備把肩上的白頭隼留下。

“有事您傳訊給我。”

“你在南邊那麼遠,”顧承宴搖頭,“先顧好你自己,還有你的家人。”

“可您……”

顧承宴粲然一笑,“來日方長。”

鐵柱無法,隻得帶上鳥兒上馬一步三回頭,“我會回來看您的!也會想法讓您重回王庭!”

顧承宴隻是笑著衝他揮揮手。

等鐵柱走遠,身形徹底看不見了,顧承宴才轉身,信步在這雪山彆院內繞了一圈。

而後,他俯身抱住那頭大白羊,將臉深深埋進它卷曲柔軟的蓬鬆白毛中。

拴在一旁的夜照白駒噴了噴鼻息,好奇地看著他。

“往後,”顧承宴翻身,舒舒服服靠到大白羊身上,“就是你們陪我過日子嘍——”

“它是大|白,”他撓撓身後大白羊下巴,又彎起眼睛指向白馬,“你是阿白。”

冬日清暉淺淺,灑滿整個小院。

顧承宴靠著曬得暖烘烘的大白羊,抬手透過指縫看向頭頂一望無際的碧澄高天——

原來天可以這麼高、這麼藍,原來淡雲舒卷都有徐徐清風,原來他這樣的人、還能有如此輕鬆的時候。

顧承宴閉上眼,嘴角的笑意不斷擴大,最後竟真笑出聲,一把摟住大白羊躺平: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