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易小軒喃喃道。
他話音未落,眼前又是一黑。
這次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他很熟悉的小客廳。
他在縣城讀書的時候,就住在這間房子裡。
在幻境中,男人把小寶寶頂在脖子上,小寶寶抱著男人的腦袋,開心的哇哇大叫。
“小軒小軒,是新房子,是新家哦,是不是很大很漂亮!小軒以後也有自己的房間,不會跟爸爸媽媽搶床囉,你要被我丟出門囉。”
女人沒好氣道:“小軒才一歲,你敢把他丟出門,我就敢把你丟出門。”
男人對著女人做了個鬼臉,繼續頂著小寶寶滿屋子亂跑。
不知人間險惡的小寶寶,根本不知道可惡的大人居然想把他丟出門,他的笑聲仍舊是那麼響亮。
……
原來爸爸媽媽曾經也住在這個小房子裡。易小軒心中緊閉的門好似裂開了一條縫,縫隙裡是什麼他卻並不知道。
(“他媽原本身體多好啊,生了他全垮了,所以他媽一直不喜歡他。”
“聽說易家小兩□□著的時候,都非常討厭那個孩子。那孩子不會哭也不會笑,就像個傻子。”)
閒言碎語在易小軒心門裂開的時候,像潮水一樣浸入他的腦子。
他的靈魂就像是泡在冰水裡一樣,寒意滲透了靈魂每一處角落,連窒息感都變得麻木。
就好像已經死了一樣。
至於黑暗……易小軒抬頭,麵前的林間小路的光源,除了往常那棵總是閃爍著微光的巨大槐花樹之外,路邊的灌木叢也發出了微光,就像是燈籠一樣。
眼鏡不能覆蓋住全部的視野。他走近之後,從平光眼鏡縫隙的餘光瞟到,道路兩側擺滿了各種攤點,一些長相千奇百怪的“人”正張口叫賣。
今天是妖怪或者鬼怪的趕集日?易小軒一邊想,一邊加快腳步朝後門衝去。
路上的行“人”見易小軒撞上來,並沒有躲閃。他們十分自然的從易小軒的身體中穿了過去,就像是全息投影一樣。他們和易小軒,仿佛處於兩個雖然能看得見彼此,但無法觸碰的世界。
這些“人”是妖怪或者鬼怪,易小軒並不清楚。他隻知道,自己從小就能看到的這些東西,隻要不被對方知道“我看得見你”,就不會產生“聯係”。他們對自己的生活,就不會有任何影響。
戴上爺爺留下的這個平光眼鏡,除了大槐樹這類依托實體的妖怪所發出的微光,他連“看見”這種單方麵的聯係也可以斬斷。
就算有異物對他好奇,跟在他身後晃悠,隻要他不邀請對方進門,那麼自己的家就是最安全的“結界”。
“隻要你不屬於他們的世界,他們就無法傷害你。”已經去世的爺爺是這麼說的。
按照爺爺的教導,易小軒目前還未遇到非人類所帶來的的麻煩事——如果他小時候說漏嘴,被人叫撒謊精,不算麻煩的話。
易小軒穿過了熱鬨的街攤,正要走出非人類的鬨市時,耳邊熙熙攘攘的嘈雜聲突然像按了暫停鍵一樣,安靜了下來。
一般出現這種情況,都是有比較厲害的妖怪出現。易小軒一邊在心中哀歎,一邊加快了腳步。
“嘭!”
然後,他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在他和這個人撞上的時候,眼鏡落到了地上,視野中模模糊糊的妖怪影子立刻清晰起來,耳邊也響起了妖怪們的竊竊私語。
“他撞上大人了!”
“他難道能看見咱們?”
“不可能吧?我之前以為他能看見咱們,特意往他麵碗裡丟眼珠子,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很淡定的就把麵吃光了。”
“沒錯,我當著他的麵摘頭,他麵不改色的從我身體中穿了過去。說實話,雖然知道人類所處的時空和咱們是兩個世界,但被人穿過去的心理感覺真的很不好。”
“呃,難道不是人類被我們穿過去的時候會打寒顫,感覺很不好嗎?我們應該沒什麼感覺吧?”
“心理感覺!你懂什麼是心理感覺嗎?”
……
易小軒沉默。雖然早就知道有些妖怪往自己碗裡丟眼珠子丟手指甚至丟腦袋,肯定是故意試探,但親耳聽見這群人的惡作劇,他還是有點生氣。
“抱歉,這裡太黑,不小心撞上你了。”易小軒深呼吸了一下,對著麵前的人道歉道。能被他撞上,這肯定是人……
人?!
頭上有耳朵,身後有尾巴,還穿著一身古裝的……人?!
易小軒呆住了。
等等,這人的臉怎麼有點眼熟。
不,不是有點……這不是坐他前桌的那個經常不來上課、據說剛上高一就被推舉為學生會長的傳奇學生,仲夢晨嗎?!
班裡的同學一直對仲夢晨那仿佛古早島國校園漫畫男主角一樣的人設十分好奇,易小軒這種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學習狂人也不得不被
灌輸了一耳朵仲夢晨的“光輝事跡”。再加上仲夢晨就坐他前桌,屈指可數的幾次露麵便讓易小軒記住了這個人的臉。
但仲夢晨不是個普通人嗎?
“咦?他一直看著大人呢,他真的能看見大人!”
“不會吧不會吧,難道他看不見我們,但是能看見大王?”
“說不定他以前一直在騙我們,他能看見我們?”
“他能看見我們,怎麼能從我們身體中穿過去?難道他從來沒有和妖怪說過話?不可能吧?就算被妖怪嚇得尖叫也算和妖怪產生聯係。”
“我們再去嚇嚇他?”
妖怪們繼續竊竊私語,眼見情況就要失控,易小軒卻突然冷靜下來。
或者說,他一直都很冷靜。從小到大,他從未驚慌失措過。
我能撞到他,他還以人類的樣子上學……易小軒腦袋中閃過一絲靈光,摸出了自己的百元機,打開了手機自帶探燈:“聽聲音有點耳熟,仲夢晨?”
仲夢晨把雙手揣寬大的衣袖裡兜著,點了一下頭,頭頂上毛絨絨的大耳朵跟著點頭的動作晃了晃:“嗯。”
仲夢晨頭頂亂晃的耳朵讓易小軒晃了下神,他訥訥道:“哦哦,這麼黑,嚇了我一跳。你沒事吧?”
仲夢晨使勁搖頭,剛上下晃動的毛絨絨大耳朵,現在變成了左右搖晃。他搖頭的幅度太大,耳朵仿佛快被晃得掉下來似的,看得易小軒的手有點癢。
我又不喜歡毛絨絨。易小軒心道。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道:“那我先走了,再見。”
“嗯,明天見。”仲夢晨麵無表情道,“你的眼鏡不撿起來嗎?”
易小軒忙附身撿起眼鏡,然後悲催的發現,他爺爺留下的遺物碎了。
“抱歉,我賠你。”仲夢晨看著碎成幾塊的眼鏡,語氣還是那麼平淡,一點都不像真心道歉。
“沒事,我自己去眼鏡店重新配一個就成。”易小軒可不敢和頭上有耳朵,身後有尾巴的仲夢晨產生更多的聯係。他拒絕了之後,立刻匆匆離開了妖怪圍觀的校中鬨市。
仲夢晨保持著揣著手的姿勢,目送易小軒一路小跑離去。
“大王,他居然認識你?”一小妖怪問道。
另一妖怪伸出帶著蹼的手,拍了一下小妖怪的腦袋:“笨,他叫大人當人類時的名字,明顯是大人當人類時的熟人。”
一直充當路燈的發光的槐樹上,冒出了一個淡綠色的氣泡。氣泡慢慢變形,化作了一個年輕大男孩。
“他是老大的同學。”半透明的大男孩坐在樹枝上,雙腿晃悠著問道,“你們經常欺負他?”
“他都看不見咱們,怎麼能叫欺負?”
“對啊對啊,看不見就不算欺負。”
“我們怎麼可能欺負人,我們從來不欺負人!”
妖怪們吵吵鬨鬨,振振有詞。
仲夢晨收回視線,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
易小軒一路小跑,跑出校門口後,才鬆了一口氣。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碎裂的眼鏡,有點難過。
“爺爺說,鏡片得用天然水晶做。我的存款夠嗎?”易小軒歎了口氣。
算了,彆想了。
易小軒把眼鏡碎片揣進單肩書包裡,朝著學校後門的破舊小樓走去。他爺爺給他留下的老破小,就在這個大部分居住率不到五成的破舊小樓中。
他剛走到樓下,“咚”的一身,一個東西從樓上砸了下來,在他麵前摔了個稀巴爛。
剩下沒砸壞的半邊腦袋嘴巴一張一合:“不對啊,我記得田X就是這麼跳的啊,我的血花怎麼壓不下來?”
易小軒腳步不停,隻在心裡深深歎了口氣。
沒了眼鏡,又得看這隻不知道是鬼還是妖怪的不知名生物,隔三差五表演花式跳樓了。
易小軒上樓的時候,那一灘爛泥已經重新組成一個年輕男人。那男人一邊往樓上飛,一邊嘴裡嘀嘀咕咕些跳水用語,什麼屈體什麼抱膝,什麼翻騰什麼轉體,最後還握著拳頭說一定要學會什麼“手翻掌”壓血花技巧。
易小軒在心裡吐槽。彆人壓的是水花,你在陸地上壓血花,那技巧真的能通用嗎?
“晚上好啊,小軒。”易小軒踏進小樓前,男人微笑著對他招招手,壞掉的半邊腦袋還沒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