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1 / 2)

第二十五章

“——你我之間的緣, 究竟是因何而斷的?”

這一聲低沉而又沙啞,像是詰問,又像是怒叱。像是大雨驟至, 伴著狂風四起, 隱隱約約聽得出那厚厚堆積著的烏雲下如雷聲轟鳴般的震怒。

我們之間的緣, 究竟是因何而斷的?

這話像是在問我,又仿佛是在問另一個人。

我實在無法回答, 因為這破碎的記憶總是在腦海裡胡亂攪動著,怎麼都看不出原樣。

毫無頭緒。

無從說起。

所以我隻能乾巴巴望著他, 看著他赤紅的發,冰冷的眸, 憋不出半個字。

好在惡鬼最後放棄了。

他沒有歎息,也沒有皺眉, 隻是冷冷的掃了我一眼, 我卻好像看見了那自脊背湧出的濃濃疲憊。

我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最後又給了他一陣時間很長的沉默。

“……走吧。”

惡鬼閉了閉眼,扯過我的手臂往叢林深處走去。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怔楞道:“去哪?”

“……不是要去見那個禍津神?!”惡鬼背對著我, 語氣格外暴躁, “他最近出沒在八原那一帶。”

“誒……就我們倆嗎?”我回頭想要叫住巴衛,卻發現那狐狸早就不見了身影,“咦,狐狸呢?”

“狐狸當然是去他該去的地方。”惡羅王沒有回頭,聲調也不曾改動, “你犯不著管他。”

“不過你也算是見……”

“什麼?”後麵那句話的聲音實在太小, 我沒太聽清, 還被他扯得一個踉蹌,差點沒撞在他背上,“什麼見過?”

“沒什麼。”

我不知道八原在哪,但我總覺得趕路的時間不該是那麼長。

我們倆一個神一個鬼,為什麼非得走著去那裡?

但看著大妖疾步如飛的背影,我默默地吞下了想要飛過去的提議。

總覺得說出來會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呢。

算了,小命要緊。

大妖帶著我穿梭在樹林間,皎白的月光被樹影撕碎,落下微涼的細影。我看見有蘑菇頭的小妖被惡鬼一腳踏進地裡,樹後哆哆嗦嗦隻藏了個頭的黑影,還有瑟縮在樹枝上不敢吱聲的貓頭鷹……總之他所到之處,沒有哪個生靈不是噤若寒蟬惶惶不安的。

倒是挺凶煞的。

我撇撇嘴,分神之際迎麵撞上大妖的脊梁——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頓住了腳步。

我被磕得直往後仰,被扶了一把疼得齜牙咧嘴道,“這就到了?”

我看了一眼四周,這分明就是個斷崖啊?

……這惡鬼該不會是由愛生恨要拉我殉情吧。

我打了個寒顫,望向惡鬼的眼神有點虛。惡鬼給了我一個嗤笑,

“你在想什麼惡心的事呢。”

我訕笑兩聲,決定轉移話題,道,“這裡就是八原?”

“不是。”惡鬼瞥了我一眼,把我拽到麵前,指了指墨色的天際和閃爍的繁星,惜字如金,“看。”

“啊?”我實在不能理解他這一番操作,想要回頭詢問,卻被他掰著頭看向夜空。

他不耐煩道,“給本大爺好好的看!”

我不明所以,卻畏懼強權。隻能乾巴巴看著那片墨染的帷幕,細碎的星光,對著那白瑩瑩的星星和月亮眼神放空——

這好像也沒什麼不同啊?就是普通的星星和月亮啊。

呃,好像是比未來的夜空要更好看些?

我瞪著眼,隻覺得男人心海底針,實在沒懂他到底在賣什麼關子。

“看完了?”摁著我腦袋的力道鬆了鬆,惡鬼赤紅的頭發迎風散著。得到我的回應後也不拖遝,扯著我走向彆的方向。

“又去哪兒?”我懵懵地看著他,最後還是忍不住。壯著膽子小聲的提醒,“其實我們可以直接瞬移過去的……”

“不然用飛的也行,你不會我也可以帶著你……誒?”我又被迫停下了腳步。

這次我們來到了一條小溪邊上,螢火蟲在草叢間閃著微弱的綠光,像是星河墜落人間,伴有溪聲呢喃。或許是因為惡鬼過於凶惡的氣場,我們兩人周邊沒有一隻螢光敢飛過來,形成了一個詭異的真空地帶。

惡鬼又摁住了我的腦袋,還是那個字,“看。”

於是我又被迫欣賞了一群提著燈籠的小精靈。

起碼這溪聲叮嚀,嘩嘩作響地還挺好聽的。我冷靜地想。

接下來又是漫長的行走,片刻的停頓。我看見了山穀間飛珠濺玉的瀑布,看見了石縫間煙雲繚繞的溫泉,看見了森林間幽幽詭秘的磷火,看見了自天際瀉下的第一縷陽光。不知走到哪一個村莊前,惡鬼搶了一戶繡房,遞給我一套衣裳。

我怔楞地接過衣裳,看清它的模樣後,眼裡的驚詫根本無從掩飾。

這是……白無垢?

雖然隻有外衣……但這的確是新娘子穿的白無垢。

我呆呆地抬頭,腦袋一時轉不過彎來:“你這是……?”

大妖瞪著我,一雙金眸被血絲染得通紅:“趁著我還沒改主意,速度快點!”

我徹底僵住了身影,四肢百骸都染上了冰涼,隻覺得手中的衣裳燙的嚇人。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太陽已經高掛中天,久到山林間散去了雲煙。我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最後在茫然間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我用著乾澀的喉嚨囁嚅道,

“我不是津島望月。”

我抬起頭,第一次在沒有靠山的情況下對著大妖高聲道,“我不是津島望月!”

我不是你的那個她。

“……”

大妖沒有說話。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最後在灼灼的日光下譏笑一聲:

“本大爺又不瞎……這我當然知道。”

“你們雖然勉強算是同一個人……但津島那女人向來膽大妄為,絕對不會是你這畏畏縮縮懦弱可憐的模樣。”他打量著我,目帶嫌惡,“真不知道這麼多年你是怎麼混的,越活越回去了。”

“……那還真是抱歉了啊。”我一時喉頭哽塞,無語地看著惡鬼,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白無垢,還是覺得有些不安,“那這個……”

“嘁,想回去就速度快點,我還不至於抓著你這種無趣的女人不放。”金眸的惡鬼收回視線,指節無聲地活動著,

“津島那混蛋欠下的債……本大爺當然是要找她本人討回來。”

……為過去的我點根蠟。

我也不拖遝,動作麻利地套上外衣,畢竟這玩意也不是第一次穿了。戴上了角隱,也勉強算有了個新娘子的樣子。

惡鬼也難得拿正眼看了看我,他目光晦澀,突然摸上了我的眼睫:

“喂,女人,我早就想問了,你這眼睛怎麼回事?”

“雖然以前也不強……但也不至於弱成你現在這模樣。”惡鬼皺了皺眉,表情冷冽:“發生過什麼?”

我被問得一怔,這個問題又超出了我的記憶範圍。

好在曾經因為我那個幻術師不孝子勉強回憶起了一點過去,

“好像是……被人挖了?”我遲疑著,想不起挖我眼睛的人到底是什麼樣貌,隻知道腦袋裡有什麼一直在嗡嗡作響,

“……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

“算了。”惡鬼對於我的無用好像已經習慣了。他擰了擰眉,又稍稍鬆開,最後露出了一個肆意的笑,“反正本大爺會找到她,那些挖她眼睛的……順手一起處理掉好了。”

“……”

我深深地看了惡鬼一眼,一時間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麼心情。

好像是烈火熊熊燃過,我站在冰天雪地裡,看著他在屋內燃著熾熱的光。

等我終於邁出腳步走過去時,卻隻剩漆黑的灰燼,或許還留著些許餘熱,但最終隻是徒留淡淡的遺憾。

“如果你真的找到她,她會喜歡你的。”鬼使神差地,我突然說了這麼一句。瞧見那惡鬼怔楞了一瞬的眼,心頭難得沒有嘲意,我鄭重地向他囑咐道,

“但是她可能一時半會接受不了……可能會想逃,你千萬要抓緊她才行啊。”

“隻要抓緊了,她就會慢慢正視自己的內心的。”

我垂下眼眸,輕聲說,“她會愛你的。”

她會愛你的。

惡鬼被這句話說得一愣,像是有清風輕輕扣擊耳膜,不經意間觸碰出轟鳴,留下陣陣餘韻。他忽略了這一刻胸膛噗通的狂跳,隻是條件反射地嗤笑一聲,

“誰、誰在乎這些啊。”惡鬼抬了抬下巴,神情倨傲,

“本大爺的女人愛慕本大爺——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至於逃?!你以為同一個錯誤本大爺還會犯第二次嗎?那個女人……那個膽敢騙我的女人……”惡鬼咬著牙,“她休想再離開本大爺身邊半步!”

真好啊。

我靜靜地看著那赤發灰角的惡鬼,在心底輕輕喟歎——

真好啊。

原來在我那不堪回首的過去中,也曾有一個這麼惡鬼想要抓住我啊。

我凝視著那根‘緣’上花裡胡哨的繩結,又看了看我和阿娜達那根沒入遠方的紅線,最後隻剩淺淺的遺憾。

唉,可惜在時間的長流裡,我們隻能擦肩而過。

一切皆有定數。

我歎了一口氣,扯了扯那根顯眼又粗長的紅線,無不遺憾地想,

算了,我羽生望月是重視家庭和諧的好女人,無論外麵有多少小野花,正宮娘娘隻能有一個。

都是為了我那不爭氣的阿娜達呀——

我無不可惜地搖搖頭,突然發現了盲點。

“等等,白無垢都已經穿上了,我怎麼還沒回去?”

我懵圈地看向惡鬼,得到了一個同樣茫然的眼神,“婚禮的第一步……是要乾什麼來著?”

…………

萬萬沒想到,我跟惡鬼的這根紅線,居然如此嚴格。

隻是穿上白無垢……並不能被稱之為婚禮,這種偷工減料的操作,很明顯被它判了不合格。

然而老天好像是在故意針對我。就在我和惡羅王再為此苦惱的時候……我的阿娜達突然從天而降。

赭發藍眼的神明堪堪落地,在看見惡鬼的第一眼就迅速進入備戰狀態,赤紅的光附著在他身上,瞥見我的穿著後當即暴怒——

“你居然敢強迫她——”

“轟——”

接著是地石破裂的轟響,一時間塵土飛揚,砂石四射,戴著黑禮帽的少年把我摁在他胸口,穩穩地站在場上唯一完好的石塊上。

我抬頭看他,他那雙漂亮的藍眼睛正陰鷙地盯著半空中的惡鬼,聲音低沉地好像是來自地獄的召令——

“給我被重力碾碎吧——”

不是,等等,我隻是扯了下紅線而已,這玩意兒還有一鍵召喚功能?

這算什麼,大型捉奸現場?!

我徹底懵逼,瞥見一旁悠悠趕來的禦影,才明白這隻是巧合。但當務之急——

“等等,阿娜達——”

我跟那惡鬼完成了婚禮的儀式就可以回去了啊!

你來早了!

我腦袋裡有跟弦突突的跳——糟糕,正常男人都不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妻子為彆人穿上白無垢,就算是有苦衷……

也不能被他親眼撞見啊!

這一件事,會把我們的婚姻扯開一個巨大的豁口,哪怕將來愈合了,也會成為我們夫妻關係間永恒的疙瘩。

在他心裡,我會是一個染上彆人顏色的壞女人!

我一時間熱淚湧上眼眶,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黑暗的生活——曾經充滿愛與溫馨的小屋中每日出現無儘爭吵!無法麵對妻子的丈夫會常年不回家!會在暴怒中給我一巴掌!甚至還會質疑孩子是不是親生的!

十年的婚姻關係,就此破裂!

我的小星星,從此沒有了爸爸!

我羽生望月,再也無法踏入家門半步!

既然這樣……既然這樣……

我的悲傷再也掩藏不住,無措的淚水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我忍不住淒聲號啕:

“阿娜達!望月再也無顏見你了!”

或許是我這一聲實在是或許淒厲,正在纏鬥的二人紛紛停下了動作。禦影在一旁噗嗤一笑,惡鬼冷哼一聲一臉嫌惡,至於我的阿娜達——

他呆呆的回過頭來,對於我突如其來的嚎啕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怎、怎麼了?”阿娜達表情懵懵的,想要過來看看我,卻又明顯對一旁惡鬼有所戒備。

倒是惡鬼嗤笑一聲,環著胸站在那裡,“虛偽又惡心的女人——”

“你對她做了什麼?”阿娜達冷著張臉,足下一點,蹦到了我身前,以一個防禦的姿態麵對惡羅王。

“阿、阿娜達,請不要生氣,雖然嫁給彆人是我不對,但、但我也是……。”我抹著眼淚,聲音裡充滿委屈,“我也是想點回去,才答應穿上白無垢的。”

“我,我這也是為了我們這個家——”

雖然誇張了點,但如此明顯的提醒,阿娜達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可聽了我的解釋後,他的聲音反而更冷了。他背對著我,朝著惡鬼怒道,

“果然,是你逼她的——”

“……”這個憨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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