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2 / 2)

車到山前必有路,趙嘉也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他本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感覺出錯。事實卻打破了他幻想。走進官寺大門,尚來不及和諸同僚聯絡感情,眼底掛著黑圈的縣丞從天而降,一把握住趙嘉的手腕,將他拉進值房。

目及房間內如山的簡牘,再看埋首其中、近似形銷骨立的兩名文吏,趙嘉本能地咽了一口口水。

縣丞握住趙嘉的手臂,神情很有幾分激動,語氣中更帶著欣慰:“趙縣尉希世之才,能與君共事,實乃我等之幸。”

趙嘉看看縣丞,又看看從簡牘中抬起頭、雙眼和市吏一樣放光的文吏,終於確認自己的預感沒出錯,沙陵縣官寺果非“善地”。

無論趙嘉怎麼想,在縣丞看來,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壯勞力,絕沒有放過的道理。

沒有縣令,長吏就他一個,少吏又去了一大半,能維持官寺正常遠轉已經是相當不容易。為保證各項工作順利進行,縣丞幾乎愁白了頭。匈奴剛退兵,縣中事情最多、最缺人手的時候,他差點抓著頭發撞牆。

如果再沒有人幫忙,不出一個月,官寺上下都得累出個好歹。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會倒地挺屍。

趙嘉的到來可謂是天降之喜。縣丞欣喜之餘,就差淚目望天,吼一聲“天無絕人之路!”

甭管這話是否合適,總之,趙嘉來了,官寺長吏不再二缺一。有縣尉主持工作,遊徼、亭長也能陸續就任,不需要現有的少吏繼續身兼數職,就如管商市的市吏,無需兼管治安還要偶爾客串獄吏。

入職第一天,趙嘉是在案牘上度過。

縣丞決心抓壯丁不假,但也知曉分寸,分給趙嘉的政務都關乎縣內治安,以及武庫兵備。在趙嘉感到無處著手時,主動加以點播,更安排一名文吏輔佐,並言有不解隨時可以問他。

類似的事務本該由縣令安排。

奈何邊郡情況特殊,縣令要麼強到離譜,坐鎮一縣數年不動,殺胡騎如宰雞鴨;要麼就像是走馬燈,多則一年,少則數月,官寺中就得換人。

張通不提,在他之後,沙陵縣換了兩任縣令。縣丞本以為前一任為人剛正,武力值不錯,能夠持久一點,奈何願望沒能實現,還是歿於戰場。

身在邊郡,見多生死,縣丞本人早做好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的準備。隻是他的命太硬,無論傷得多重,養一段時間都能活蹦亂跳。時間長了,沙陵縣官寺就成了鐵打的縣丞,流水的縣令。

縣尉能留多久,基本要看情況。

趙嘉的前任就是在戰場上浪得飛起,戰功彪炳,由軍侯升任彆部司馬,造成縣尉一職空懸。縣丞被迫肩扛大山,一人做三人的工作,累到仙風道骨,走路都像在飄。

了解過官寺目前的情況,趙嘉自然不能推卸責任,唯一能做的就是擼起袖子,拿出和胡騎拚殺的勁頭,埋首案牘,分擔縣丞的工作。

一邊在簡牘上落筆,趙嘉一邊暗自慶幸,幸虧和魏悅學習過一段時日,處理過為數不少的文書工作,要不然,在缺少經驗的情況下,縱然縣丞願意教導,他也會兩眼一抹黑,未必能立即上手。

受到過魏悅提點,趙嘉的工作效率非同一般。在旁人眼中複雜的政務,到他麵前多會迎刃而解。

值房內積攢的簡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到他就任的第十日,縣丞意外發現,自己再不用加班加點,工作很快就能做完不說,甚至還有空閒喝一碗熱湯,走到廊下吹一吹暖風。

官寺中的少吏有相同的感觸,都對趙嘉刮目相看。即使之前心存疑慮,此刻也全部打消,

半月之後,積攢下的政務儘數處理完畢,官寺上下再不會被工作量壓垮,趙嘉也終於能從案牘旁解脫出來,開始著手清點縣中武庫,補足手下屬吏的缺額。

“之前匈奴南下,縣武庫內的甲胄和兵器都被調用,現下尚未補足。”縣丞捧著一碗熱湯,麵容仍有些憔悴,但比起半月之前,精神好了許多,“趙縣尉清點時,無妨對照官寺內的簿冊,查明數量以便呈報郡中。”

“任命屬吏可從都鄉及都亭始。”飲儘碗中熱湯,縣丞輕舒一口氣,“鄉首、亭首,少吏征調實為重中之重。”

“此外,縣中武備不能忽略,但也不能太急。”縣丞頓了頓,正色道,“春耕之時,更卒青壯牽掛家中,操練未必專注。依我之見,無妨等些時日,輪番征召,以免引來民怨。”

更卒操練需依法度,但法外容情,隻要不超過期限,大可以寬限幾日。

邊郡不比旁地,天災人禍不斷,每次匈奴南下,人丁都會減少。雲中郡的情況還算不錯,郅都轄下的雁門郡,人口的問題迫在眉睫。

為解決難題,郅太守主動向魏太守取經,在春耕開始之前,就派出軍伍抓捕閒漢、無賴、遊俠和野人。

周決曹曾為郅都屬官,在他手下,斯德哥爾摩症患者層出不窮。留下一條命的須卜力也加入病友行列,和輾遲勇談得十分投契。

對郅都來說,懾服區區無賴遊俠,簡直再簡單不過。

雲中郡實行勞動改造,還要給凶徒套上繩子,提防其逃跑。雁門郡無需如此,凡是見過郅太守的麵,再狂妄的凶徒都會乖乖聽話,老實得不能再老實。

縣丞為吏多年,見過各種突發情況,了解事情處理不好會引來的麻煩。他實是喜愛趙嘉,不欲他上任之初就栽跟頭,這才會出言指點。

明白對方的好意,趙嘉很是感激,拱手道:“謝君教導。”

“趙縣尉無需如此。”縣丞搖頭笑道,“你我同僚,本就當互相扶持。”

趙嘉再次拱手,點出兩名少吏,離開官寺前往縣武庫。

目送趙嘉背影遠去,縣丞放下木碗,頗有幾分感慨。

以他觀人的經驗,此子絕不會止步沙陵,日後定如大鵬展翅,必當一飛衝天。思及此,縣丞不自覺看向案牘,想到趙嘉離開後,瞬間又會加倍的工作量,不由得一陣牙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