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氏既已出了月子, 東宮的宮務立即就接過去了, 姬七紫那是雙手奉上,好似燙手山芋一般, 教紀氏覺得好笑不已。
她坐在圓桌邊處理宮務, 因著身體不比十年前, 這番出了月子,紀氏的身材也還未恢複到以往, 臉龐圓潤,但是笑起來卻很溫暖,讓人憑生好感,且兒子要吃奶, 她肯定也不能節食減肥,隻能徐徐圖之。
姬壯壯躺在她旁邊的小床上呼呼大睡, 頭上光溜溜的,身上隻穿了兩層, 再加上繈褓, 就這樣, 他還能睡出一身汗, 不敢給他多穿。
趙嬤嬤、錢嬤嬤、孫嬤嬤、李嬤嬤四個嬤嬤現在年紀都有五十開外了, 紀氏基本上已經把她們養起來了, 春香、初夏、秋桐和白冬也已三十來歲,她們接過了四個嬤嬤的事務, 另外培養的年輕宮女逐漸能擔事了。
姬七紫進來時, 就正好聽到春香她們提起賈敏生產之事, 她忙接過話道:“娘,賀禮我準備,洗三禮我去參加呀。”
紀氏目光從賬冊上移開,說道:“你去可以,但賀禮就不必了,我這邊備上,你代表東宮去就行了。”
正好她還不想去,姬壯壯尚小,她走哪兒都不方便,所以她還真不想走哪裡。
姬七紫走了過來,推了兩下小床,紀氏趕緊笑著阻止:“彆動,才睡著。”
今早,姬壯壯醒來得很早,還少見的哭了一場,這才把他哄睡著了,可不想再招惹這個小魔星。
姬七紫彈了一下弟弟胖嘟嘟的臉頰,非常遺憾的放棄了騷擾弟弟的作為。
“林家的洗三禮,你和你大哥一起去。”紀氏是突然想起這件事情,論關係,姬楊和賈瑚、賈璉是姨表兄弟,有一分血緣關係。
姬七紫點了點頭:“行啊。”
紀氏想起榮陽侯府的事情,神色淡淡道:“應該要不了多久,榮陽侯就要取繼妻了。”
姬七紫捧著臉頰,她覺得自己該驚訝,但又不該驚訝,於是興奮道:“新的榮陽侯夫人是誰?”
紀氏勾了勾唇,眼裡有著明顯看好戲的意味,說道:“玄雅郡主。”
“啊,玄雅姑姑?”姬七紫眨眨眼,這回是真的驚訝了,她迷惑道:“不對呀,玄雅姑姑不是已經嫁人了麼?”
玄雅郡主,延平郡王之女,今年三十歲,三年前喪夫,孝期結束,正準備攜兒帶女回京城。
玄雅郡主是在兩歲時,被武帝冊封為郡主的,她那會長得玉雪可愛,武帝後期,皇子公主爭鋒太厲害,武帝就更喜歡宗室的孩子,宗室子還不好隨意加封,但宗室女就可以隨意憑喜好加封了,武帝後十年,武帝憑喜好封了三個郡主、五個縣主。
紀氏簡單講述了一下玄雅郡主的情況,她勾了勾唇:“張家和榮國公夫人博弈,這麼多年來互不相讓,榮陽侯在戶部辦差,出差到玄雅郡主夫家所在地,與玄雅郡主結識,玄雅郡主打聽到榮陽侯府的情況,便動了再嫁的心思。”
玄雅郡主一雙兒女,女兒為長,兒子為小,畢竟家中沒有了男人,夫家又總是打歪主意,她就打算攜兒帶女回京城,但不能總是住在娘家,寄人籬下的日子肯定不好過,恰好碰上賈赦這麼個情況,這不是送來的緣分麼?
姬七紫捧著臉頰,眼睛都笑眯了,說道:“這下榮國公夫人和賈王氏豈不是要跳腳了麼?”
榮國公夫人賈史氏就想找個自己能製住的兒媳婦,最好從四大家族當中尋找,已經有了一個賈王氏,斷然不能再有一個賈王氏,所以王家可以排除,就隻有史家和薛家了。
但薛家的身份,賈史氏又看不上,目光最開始就集中在娘家史家,史家沒有合適的女孩子,這才就擴大到四大家族的親朋好友當中。
她最近已經看好了一人,父親是七品縣令,這女子已經二十歲了,因為守孝耽誤了花期,頭婚比二婚好呀,她琢磨著之前張家不答應,不過是怕繼室身份高了,苛刻賈璉罷了,這個女子肯定會答應。
外孫洗三,賈史氏正和二兒媳婦王氏商議洗三禮的事情,作為外家,送洗三禮是有講究的。
“老太太,給外甥洗三,我們老爺還有添禮,是老爺好不容易尋來的一方墨硯,林家詩書之家,自然不缺這樣的物事,希望妹妹莫嫌棄。”
王氏圓圓的一張臉,笑起來格外可親,賈史氏最喜歡這個二兒媳婦,近來打理家務,已經逐漸放一些權柄給王氏了。
院子裡傳來賈赦的聲音,王氏便立即起身道:“老太太,想必大哥有事找您,兒媳便告退了。”
賈史氏滿意的擺手:“行,晚點讓珠兒和元春來我院子裡吃飯。”
說到賈珠和賈元春,賈史氏便又想起了賈璉這個孫子來了,張家又把他接走了,明明是賈家子,隻怕要變成張家子了。
丫鬟打起門簾子,王氏走了出來,和大伯子賈赦互相頷首一禮,賈赦進了屋,門簾子被放下了,而王氏卻在院子裡駐足,從袖子裡摸了幾個碎銀子給院子裡的幾個丫鬟,丫鬟們明悟,紛紛都靜默下來。
片刻後,屋子裡傳來賈史氏驚訝之聲:“什麼?玄雅郡主?”
賈史氏差點被背過氣,她緊緊的握著雙手,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大兒子,問道:“是太子殿下做媒?”
賈赦已經和太子通了個氣,麵不改色道:“是的,母親。”
在官場上,賈赦也已經曆練起來了,以前他萬萬不敢這般哄騙母親,但近些年來夾在嶽家和母親之間,著實太疲憊了,且再不落實妻子之位,榮陽侯府隻怕要變成老二的天下了,他決不允許。
賈赦跪在地上,說道:“母親,這樁婚事,兒子就預備答應了。”
他靠近一些,聲音壓得很低,開始有技術性的哄騙母親,說:“母親,兒子和太子雖然是兒時玩伴,太子依然當我是朋友,但這種朋友關係很脆弱,不及聯姻來得穩固,現在太子登上那個位置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院子裡,王氏心頭劇烈跳動,聽不到裡麵說什麼了,但也不需要再聽,她隻需要知道這個侯府真正的女主人將誕生了。
如果是一般人家的女子,她還能周旋一二,但換成皇家郡主,她從何入手?
回到西院,揮退了屋子裡的人,王氏臉色猙獰幾變,隨即又變得頹喪了,她能怎麼辦?
都怪賈政,舉人考不中,秀才也考不中,他這個當父親的什麼也不管,每天隻知道和清客風花雪月,完全沒有考慮過兒女的前程。
……
在林家小公子洗三禮之前,先到來的是春闈最後一項殿試,錄取的兩百多名貢士將由這場殿試決定名次。
殿試就在太極殿舉行,屆時七位內閣輔臣、禮部尚書、翰林院掌院學士等人都將作為監考官出席。
當然還有諸位皇子,不過不監考,就在最後閱覽試卷時,前二十名也要給出自己的排名與意見。
傍晚時分,殿試結束,考生們陸續走出皇宮,這可能是有些人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進宮。
所有考生在皇宮門口駐足回頭觀望,夕陽照在皇城上,給宮殿平添了一份金色,使得皇宮更加巍峨,瞬間提著的精氣神鬆下來,才感覺到渾身疲憊,根本邁不動腿了。
考官們徹夜改卷,卯時左右,考生們就在皇宮門口彙合,很快便有太監來引導考生們陸續進入到太極殿前的廣場上。
此刻,晨光熹微,一層霧氣籠罩在大地上,站在廣場上的考生們每一個人頭發、鬢角都是濕濕的,霞光穿透薄霧照下來,照得人身上暖暖的,心臟也跟著劇烈跳動起來。
當太陽完全跳出了地平線,紅光漫天,太極殿大門終於開了,翰林院掌院學士執著一張紅榜出來了,皇帝及諸位皇子、考官矗立在台階之上,看著台階之下的兩百多名考生。
……
東宮,姬七紫吃過早飯跑到正院來,正好姬壯壯在吃奶,吃飽喝足就努力擠著眼睛四處看著。
“嘻嘻嘻,壯壯這麼早醒來呀。”姬七紫抱過弟弟,一邊逗著他,一邊問道:“娘,壯壯現在醒著的時間比以前多了呀。”
基本上早上卯時正到辰時正之間醒來,然後會玩個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這才呼呼大睡,睡到晌午時,他又醒來吃奶,午後就睡得比較長,會睡到酉時到戌時左右,直到晚上亥時過後再入睡。
紀氏係好衣襟,笑道:“因為他在長大呀。”
姬壯壯很給姐姐麵子,一聲又一聲清脆的笑聲響起,姬七紫見他笑的時候不多,但他一直在紀氏身邊,紀氏就見多了,每天總有兩三次,笑聲很讓人喜悅。
“娘,我帶弟弟出去玩一會。”想到太極殿前的熱鬨,姬七紫打算抱著弟弟去看一看。
她不出現,就在長廊裡看熱鬨唄。
外麵陽光刺眼,姬壯壯閉著眼就開始哼哼唧唧了,旁邊宮女小聲提醒了一下,姬七紫把他換了一個方向,稍微抱立起來一點,他立即就睜開了眼。
還未離得廣場太近,就已經聽到廣場上的聲音,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在宣讀榜單,姬壯壯也跟著看向聲音的來處,所有穿著七品官服的考生按著整齊的排列站立著。
姬七紫先把目光看向左側已經按照名次站立的考生,第一名就是狀元吧?看起來年紀並不大,不到三十歲的樣子;榜眼年紀大一些,有四十歲了;而探花郎就更年輕了,和上一屆探花林海可以媲美容顏俊美程度。
整體考中進士的這群考生,中間水平的都集中在三十多歲,十多歲、二十多歲和四十多歲、五十多歲的考生更是在少數。
看完考生,再把目光看向台階之上,翰林院掌院學士依舊在用著平和中正的聲音宣讀榜單,在他身後站著幾個翰林院的年輕官員,其中就有林海。
太極殿左側就站著皇帝等人,個個麵色嚴肅,目光落在那群考生身上,每個人看的人不同。
當然最受矚目的自然是狀元、榜眼和探花,其次是傳臚及之後的二甲前十名、前二十名。
巳時前,殿試榜單宣讀完畢,而後就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安排新進進士跨馬遊街之事。
廣場上考生跟著翰林院掌院學士魚貫走出,景元帝和一眾考官等都紛紛散了,一夜未眠,而且他們年紀不小了,困得慌,紛紛都要回去休息。
景元帝連看孫女和孫子的心思都沒有,他現在隻想睡覺,太困了。
也就太子和肅王他們精神百倍,他們是寅時左右到太極殿的,在這之前已經養足了精神。
被傻爹抱著,姬壯壯很給麵子沒有哭,還目不轉睛的望著他。
姬淮朗聲笑道:“哎呀,壯壯真給爹麵子。”
姬七紫不想說話,歪頭看傻爹的神情,撇了撇嘴,有兒子了不起啊。
然後她臉蛋被揪了一下,姬淮挑眉:“小七想什麼?”
姬七紫扁嘴:“看你有了兒子之後,喜笑顏開的模樣呀。”
姬淮立即斂色,故作嚴肅道:“一般一般,你出生時,我也很高興。”
父女倆一路鬥嘴回東宮,而宮外正熱鬨,新科進士從皇宮出來,紛紛騎上高頭大馬,而且全是清一色的白馬,皮毛在陽光下輕輕飄揚,不見一絲臟汙,可見太仆寺把這些白馬打理得很整潔。
遊街的路線都是固定的,這條線路上街道兩邊的酒樓、茶樓早已被賓客占滿了。
燕景辰領著三個侄子侄女在酒樓等著,燕風澤和燕風華很激動的看著外麵,還有燕風祁直接坐在高凳上目不轉睛的望著外麵。
“小叔,能考中進士的人都好厲害。”燕風澤沒有讀書天分,當然讓他硬考,也能考到舉人,但每每讀四書五經等他就想逃課,相比之下他更喜歡練武,以後要接他爹的擔子。
窗戶外麵突然喧嘩起來了,噠噠的馬蹄聲淹沒在喧鬨中,騎著高頭白馬的新科進士已經進入了大家的視線裡。
燕風祁激動道:“小叔,我以後也要考狀元!”
燕景辰不禁一笑:“好啊,那小祁可要努力,不努力,即便是有十分天賦,也會落後於人,就像仲永那般。”
燕風祁不知道仲永,燕風澤和燕風華已經學過這篇,兄妹倆繃著一張臉點頭,然後燕風澤皺著小臉:“可是我讀書不行。”
燕景辰撫了撫侄子的頭,笑道:“沒關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你現在把基礎學好,等你十五歲時,再選擇未來的路子。”
說話間,新科進士已經走到酒樓下麵,從各個窗戶扔下了許多香包和鮮花,其中狀元和探花郎,還有一些年輕的進士得到的香包和鮮花最多,無論何時何地,看臉都很重要。
街頭一角,穿著青色長衫的馮陌南站在那裡,眼神渴望地望著遊街的隊伍。
旁邊書童又捂著臉想哭,但還是努力的安慰主子:“少爺,你放心,下一科你肯定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馮陌南心頭失落得很,呢喃道:“下一科就是最後一次,如果還是不行,我就出家當和尚。”
書童大驚:“不行啊,少爺,當和尚要剃光頭……”
馮陌南認真道:“那就當道士。”
書童:“……”
這三年時間,他不打算回老家了,就在京城等著,免得到時候又發生什麼意外,不過京城消費太貴,他打算到郊外離得近的村子去租個房子住。
“小林,我讓你找的房子找到了麼?”
書童立即說道:“找到了,少爺,就在鐵網山下的小柳村,在山腳下有一座木屋,本是一家獵戶所有,每個月租金三百個銅錢,比我們在京城租房便宜六倍,又比村子裡租房便宜兩百個銅錢。”
京城大,居不易,就算小柳村的空屋租下來每個月也要半兩銀子,馮陌南一聽就滿意的答應了,下午他們就搬出京城,搬到小柳村的獵戶木屋去居住。
不過鐵網山一向是皇家打獵聖地,隻是這幾年皇帝沒有組織過打獵盛會,也就宗室子弟每年會召集一些人手到鐵網山打獵,純粹就是出來遊山玩水的,一般情況下是秋獵。
新科進士除了跨馬遊街之外,便還有三日後的瓊林宴,而後才是授官,或者考翰林院的庶吉士。
這都和姬七紫沒關係,原本她也是想出宮看進士遊街,哪知道被傻爹和姬壯壯絆住了,整個上午都沒有出宮。
……
四月七日,林海兒子洗三,來的客人並不多,因為林家親戚多在江南,且宗族血緣也隔得遠,林老夫人的娘家也在江南,她弟弟更是在地方當官,京城並沒有娘家人,林家這邊來的人就是林海的老師及師兄弟們。
嶽家方麵的親戚就多一些,除了賈家人,還有賈敏的三個姐姐,她們也都嫁在京城的,三個姐姐是庶出,且又大賈敏許多歲,賈敏與姐姐們並不熟悉,除了必要的節禮往來,相互之間來往並不多。
賈敏的史家舅母和表嫂都來了,這是比較親的親戚,再沒有想到張家大夫人也來了,她還領著賈璉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