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不這樣一再試探,她還不知自己在他心裡已有這樣的分量。
月夕呢喃道:“瞧他突然怪怪的……這是怎麼了?”
齊軒的目光落在她的笑顏上,將她的每一縷情緒儘收眼底。他在她臉上看不到一分一毫的不快,卻不自覺地屏息,無聲自問:她真不在意?
他失笑:“朕會為你妹妹添一份豐厚的嫁妝,讓她即便低嫁也不失風光。至於衛川……”
她打量徐思婉兩眼,困惑地提醒:“娘子的月事在月中,不止尚寢局知道,陛下心裡也有數。若在這事上作假……”
她說到這兒苦笑一歎:“這說來也是光耀門楣的好事。可偏生臣妾那三妹性子冷僻,臣妾隻怕她嫁進宣國公府要應付不來,卻又不好與太後娘娘和宣國公夫人明言,隻得說讓太後娘娘與臣妾的母親細談,一時心裡也真是發愁。”
“……陛下。”徐思婉眼中閃過驚喜與訝異,旋即起身,深福下去,笑意好像根本抑不住,牽動得朱唇一再上揚,“臣妾謝陛下關照。隻是……唉,後來母親入了宮,臣妾一問才知三妹的婚事已有了著落,挑的是父親的一位門生,都下了聘禮了。隻怕京中不少親眷都已然知曉,實在不好再另許他人。”
三人便一並進了殿去,徐思婉猶自挽著他的胳膊,楚舒月隻得跟在他們後麵,直至步入寢殿。
楚舒月好巧不巧地也抬了下眼,二人視線相觸,她清晰地看到一抹幸災樂禍的意味。
“這個好辦。”他神情輕鬆,“你若是怕她受欺負,朕可賜她個縣主的封位,宣國公夫人素來清醒豁達,見此自然知曉輕重。你若怕她管不好家,朕會看在你的麵子上,指幾個得力的嬤嬤下去,不論是府中賬務還是其他瑣碎事務,皆儘幫她打理妥當。”
自問之間,他既有疑慮,又覺驚喜。
可她最好的反應隻能是沒有反應。
楚舒月不由神情一僵,在聖駕麵前卻不得發作,隻得靜等皇帝的意思。
“若在這事上作假,陛下必定要來追問緣由。”唐榆平靜地接口,徐思婉抬眼,正與他目光相接。
徐思婉呼吸凝滯,莫名地一陣緊張,下意識地想要解釋。
花晨直至回到拈玫閣才真正鬆了口氣,撫著胸口道:“好險。娘子進宮後也就與小公爺見過那一麵,還是偶然碰上的……陛下怎的這樣多疑?”
語畢他就轉身而去,徐思婉一時盯著他的背影出神,花晨與月夕也禁不住地多看了兩眼。
他隻消一想衛川攔她車駕的事,心底就怒火蔓生。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也曾責罰過偶然碰見的說閒話的宮人。
他並未必會她的視線,就這樣與她對視著,一縷笑意轉過唇角,眼中的情緒複雜難辨:“娘子很會拿捏人心。”
他淡然:“一點家事,不必計較規矩。”
她短暫思索,隻問:“會不會不合規矩?”
從她進宮之始,宮中對她與衛川的傳言就不曾斷過,近來湧得又烈了幾分。那原也不打緊,誰都不免有幾個兒時的玩伴,就像她說的,一方生出不同尋常的情愫,另一方也沒有辦法。而她又已進了宮,與他日日相伴,這輩子都已是他的人。
但他並未再說什麼,心平氣和地躬身一揖:“我這就去,會趕在尚寢局請陛下翻牌子之前將話帶到,娘子放心。”
徐思婉自顧笑了聲,看向唐榆:“你一會兒走一趟尚寢局。就說……我月事來了,這些日子不宜侍寢,讓他們姑且撤了我的牌子。”
現下聽她這般作答,他一邊疑雲難消,一邊又止不住覺得無儘舒暢。他明明貴為天子,此時卻喜悅得像是得了什麼天大的恩賞,他悠長地舒了口氣,終於伸手扶她起來:“……你說得對,大宅院裡人人心思多,這種心思隻怕不是有封位與宮中的嬤嬤鎮著就能擋開。你妹妹若生性冷僻,還是莫要入這種虎狼窩了。”
齊軒隨意地點頭:“進來吧。”
“他多疑是好事。”徐思婉平靜地接過月夕奉來的熱茶,吹著熱氣道,“他心中在意才會這般追根問底。若不然,不理會此事,亦或隨口發落了我,都要來得簡單的多。”
早先他們談及那些婚約,他雖支走了楚氏,卻未屏退宮人,除卻禦前當差的幾個,花晨月夕與唐榆也儘在殿內。
不過多時,熱茶端上來。楚舒月一壁攏著茶盞取暖,一壁打量徐思婉的臉色,很快笑道:“婉儀姐姐今日瞧著氣色好多了。”
這樣打發時光的感覺最是愜意,倘是在恩愛夫妻之間,自是郎情妾意,溫存無限。
“這自然好。”徐思婉點點頭,轉而擰眉,“可還是那句話,臣妾這三妹性子冷僻。宣國公府那樣高的門楣、那樣大的宅院,臣妾怕她應付不來。”
“諾。”楚舒月笑顏不改,垂首複又飲茶,姿態一派嫻靜。徐思婉執盞也飲了口,卻笑道:“隻怕這回不能不提了。臣妾那日進去問安,正碰上太後與宣國公夫人說話,就聽了一耳朵。這才知原是小公爺正議著親,太後也上了心,張羅著要為小公爺尋位佳偶,指不準來日還會請陛下幫著想一想呢。”
“那就好。”他笑意舒展,終於不再疑神疑鬼,攬著她落座,又命宮人取來閒書,與她一起讀。
她原銜著笑起身,聞言淺怔,旋即露出失落:“陛下都說好了……”
她自知這話背後的意味,但隻作未覺,笑言:“正是。”說著她語中一頓,迎著他眸中的厲色,緩緩續言,“臣妾那日是與四妹一同去的,太後知道我們姐妹一個行二、一個行四,家中必還有個行三的姑娘。又聽聞宣國公府與臣妾家中是舊識,就張羅著要將臣妾的三妹許配過去。”
他居高臨下地睇著她,一縷笑意轉在唇角,若有似無:“你父親的門生,能有幾分前途也未可知。若你願意,朕便隻當不知道這門親事,為你妹妹和衛川賜婚,想來旁人也說不得什麼,更不至於指責你徐家。”
“不過楚妹妹心可真細。”她說著淡看向楚舒月,下頜微揚,淡笑之間一閃而過地劃過淩意,“隻與臣妾打了個照麵,就瞧出臣妾有心事了。比起來,倒顯得臣妾家中那三妹不懂事,從來不知臣妾為她操了多少心。”
紫宸殿的寢殿之中設有茶榻,皇帝與徐思婉兀自各坐了一側,宮女又添了張繡墩來,供楚舒月落座。
徐思婉聞言挑眉,隱覺下文必定不善,索性抿茶不去接口,卻聽皇帝道:“怎麼?前些日子身體不適?”
既然如此,就讓他更患得患失一點。
接著,他道:“你先退下。”
然而一番話畢卻未聽他再說什麼,隻聞瓷盞揭開的聲音輕輕一響,應是他抿了口茶,轉而又將瓷盞放下。
用過午膳,兩人一同小睡了會兒。午後鴻臚寺又來求見,齊軒雖說應不會議事太久,徐思婉還是先行告了退。
他話音沉了兩分:“你日後莫要再見他了。”
“倒也沒有。”楚舒月含笑,“就是那日臣妾去長樂宮問安,正巧碰見婉儀姐姐從殿中退出來,瞧著臉色不大好。臣妾一時也不好多問,入殿一瞧見宣國公府的小公爺在呢,才知道是什麼緣故。”
“原也不大見的……”她啞了啞,神情無辜而老實,“若非那日問安時碰見,臣妾巴不得不見他才好。那樣一個莽莽撞撞的人……已平白惹得陛下與臣妾起過一次嫌隙,臣妾可不想再招惹第二次!”
這話是對楚舒月說的,楚舒月忙不迭地福身告退,徐思婉做出一怔,茫然地抬眸,似是這才察覺氣氛不對。
他聽至此處,神情間仍無太多波動,喜怒皆很難尋。隻是目光淩淩地落在徐思婉麵上,帶著探究:“所以婉儀那日心情不好,原是因為這議親之事?”
語畢她仰首,將盞中熱茶一飲而儘,驅散了一路回來沾染的寒意,也平複了緊繃大半日的心神。
他仍舊隻看著她,聲線平淡無波:“既是如此,朕可以做主為你三妹尋一門好親事。朕下旨賜婚,想來夫家不敢欺負她。朕也可為衛川定一門親事,必定門當戶對,讓太後與宣國公夫人都滿意。”
“諾。”唐榆垂眸,月夕一愣:“咦?”
待得楚舒月退出殿外,她困惑地望向皇帝:“陛下,怎麼了?”
徐思婉淡淡聽著,懶得多看她一眼,隻默不作聲地打量皇帝的神情。聽到“小公爺”三個字,他眉心微不可尋的蹙了一下,但等到楚舒月一番話畢,他已平靜如常:“都是舊事,不必再提了。”
她自知他將兩件事一起道出,是更想看她對衛川婚事的反應。
這話說得就好像紫宸殿本是她與皇帝的地方,而楚舒月是個外人。
隻可惜,他們這輩子是注定不可能當一雙恩愛夫妻了。若她有朝一日真的當了皇後、當了他的“妻”,大約也隻會在這樣的時刻暢快地想,自己清算那些仇怨終於更簡單了些,那是她唯一在意的事情。
他大可不必計較那些舊事,也不必理會宮人亂嚼舌根,可不知怎的,他竟在意極了。
仔細想來,上午那一道雖險,對她而言卻也是意外之喜。
原版未篡改內容請移至_文學官網。如已在,請關閉廣告攔截功能並且退出瀏覽器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