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很會打聽。”他冷笑,“卻看不出為孩子考慮的樣子。”
“身為人母,總是放不下孩子的。”徐思婉唉聲喟歎,“隻是臣妾看她精力不支,又聽宮女說她整宿哭鬨不止。如此……怕是見了孩子反倒會令孩子受驚,便緩一緩也好。這些日子,臣妾會多去開解她,若她來日有所好轉,還求陛下許她見孩子一麵。”
他神色冷峻,但觸及她滿是哀求的目光,終是一歎:“她縱有千般不是,誕育皇子也算有功,朕不會真不許她見孩子的麵。你讓她識趣些,若能好生修身養性,朕也不會虧待她。”
徐思婉望著他,安靜地聽他說,心下卻生出一股複雜。
她固然厭惡錦寶林,也看不上她的為人處世,巴不得她過得不好。但說到底,錦寶林到底是剛為他生了孩子的人,眼下這般淒慘的情形半是自作自受,半也可歸咎於產後多思。
可這些在他口中,竟隻歸於兩句“讓她識趣些”“好生修身養性”,冷漠地就好像錦寶林從不曾因生產吃過苦,那孩子身上也並無他的血脈一樣。
所謂君心涼薄,不過如是。
徐思婉心下冷嘲不止,麵上笑意愈發嫵媚。覺得話也說夠了,就伸手探向他的衣襟,身子就勢一壓,主動吻上去。
他早已習慣她這些不同於旁人的熱情,嗓中一聲低笑,將她圈進懷中,轉而反手覆去,深吻著她,探向寢衣上的係帶。
而後一夜溫存,他體力極好,總能讓她□□。她一夜婉轉承歡,翌日晨起就覺腰背酸痛得吃不住勁兒,用過早膳就又躺回床上,想好好睡上一覺。
可天不遂人願,她還沒睡著,花晨就稟說瑩貴嬪來了。瑩貴嬪素日慵懶,多數時候都是她主動去盈雲宮求見,從不曾見瑩貴嬪跑來拈玫閣。這般一聽,她就知隻怕是有正事,又想起年前聽瑩貴嬪提過要為她引薦一位太醫,不得不打起精神:“我去更衣,你去稟一聲,請她稍候。”
說罷她便欲起身,尚未坐直,就聞銀鈴般的笑音爽朗而至。瑩貴嬪自顧進了屋繞過屏風,睃著她一笑:“躺著吧,客氣什麼?你看你哪次去盈雲宮我起來了?”
徐思婉啞笑,下意識地想起瑩貴嬪慵懶躺在美人榻上的模樣——她去盈雲宮十次,有八回都會見到她那副樣子。
她便也怡然自得地躺回去,瑩貴嬪坐到床邊環顧她的臥房,嘖了嘖聲:“你可要好好晉晉位份,這房間也太小了。等什麼時候住進正殿,就寬敞多了。”
“……”徐思婉一時啞然,繃起了臉,“姐姐專程跑這一趟,可是為了嘲我住的地方小?”
“自然不是。”瑩貴嬪笑一聲,“年前說的那太醫過完年回來了,我特意帶他來見你。”說著打量他兩眼,“你可是身子不適?那可正好,正叫他來看看。”
言畢她就要起身自行出去喊人,被徐思婉一把拉住。
“改日吧。”徐思婉強笑,“我今日不大方便。”
“怎麼了?”瑩貴嬪麵露困惑,徐思婉默然一瞬,低聲開口:“陛下昨日在我這兒……弄得我腰疼。”
瑩貴嬪稍稍一愣,即刻明白她在說什麼,撲哧一聲嬌笑,又道:“這你怕什麼呀?在醫者眼裡,都不過是病症罷了,有什麼可躲的。你若怕他會出去嚼舌根,那就索性不要用他,太醫們知道的事情都多,嘴巴不嚴的最是用不得了。”
徐思婉聞言細想,覺得她說得也有道理。倘是平日,她這般的腰酸背痛原也是要請太醫或醫女來瞧一瞧的,如今隻因這人是瑩貴嬪引薦,她心裡就多了幾分待客的規矩,想來倒也不必如此。
她於是任由瑩貴嬪出去喊了人進來,來者二十五六的樣子,氣質沉穩內斂。瑩貴嬪大約已與他說過來意,他行至床前便施大禮叩首下拜,樣子頗為鄭重。
瑩貴嬪看著就笑:“搞這麼大陣仗做什麼?我這妹妹好說話得很,你起來,隨意些便是。”
說完她就起身,朝徐思婉眨了眨眼:“你心眼兒多,若有什麼打算,我也不方便聽。就先走了,你們聊吧。”
說完她就這麼走了,徐思婉倒沒料到她會如此乾脆,啞了一啞,連道謝的話也沒來得及說上一句,待得回神,隻得趕緊吩咐花晨:“快去送送。”
“諾。”花晨連忙跟去,徐思婉就聽屋外很快傳來瑩貴嬪的不屑抱怨:“送什麼送呀,破規矩真多。就這麼幾步路,我還能走丟了不成?”
徐思婉笑了聲,目光收回,就見路遙麵上也有忍不住的笑意。
她的目光凝在那抹笑上,沉了一沉,開誠布公地道:“瑩姐姐舉薦路大人過來,我便也不多客套了。其實宮中妃嬪若有心尋得太醫照料,醫術好壞都還在其次,我隻想問一問大人,對宮中明爭暗鬥做何看法?”
路遙不料她會問得如此直白,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轉而揖道:“莫說宮中,便是朝中、京中,也處處都是爾虞我詐,爭權奪利的地方都不會太平。臣一介凡夫俗子,無意執著於個中對錯,隻想儘一己之責、護好身邊的人便是了。”
“這樣便好。”徐思婉銜起笑意,美眸猶自凝望著他,又問,“那我還想問問,若我有些事要連瑩姐姐也瞞著呢?”
路遙顯然一滯。
她笑意輕鬆:“大人莫慌。我與她之間,稱得上一聲姐妹。誠然宮中局勢多變,但她若不算計我,我便也不會先算計她。而若真到了翻臉的那一步,大人是她舉薦來的人,我自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用了,也不會逼迫大人在我二人之間做出選擇。”
“適才那一問,指的隻是眼下這般——我縱將她視作姐姐,卻也未必要事事與她分享,不知大人可會為難?”
路遙旋而鬆氣,拱手笑道:“貴嬪娘娘適才主動避嫌,想來也是對此心中有數。她既無心打聽,臣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苦亂嚼舌根?”
“那若她問你呢?”徐思婉追問。
路遙失笑,遂長緩一息:“娘子十分謹慎。”
言畢垂眸沉吟,似是認真斟酌了半晌,才又答道:“臣既知娘子不願臣說,便不會說。若瑩貴嬪娘娘有心逼問,令臣左右為難,臣左不過便是不乾了,不必招惹麻煩。”
徐思婉微微歪頭:“她的位份遠高於我,也與你是舊識,你卻寧可幫我?”
“這也說不上是偏幫,隻是不必惹得大家心中不快。”路遙說著語中一頓,又續言,“況且瑩貴嬪娘娘位份高、婉儀娘子有家世倚仗,都非臣能開罪。臣若在其中搬弄是非,實在不明智。”
這是個聰明人。
徐思婉滿意地點點頭,遂閒閒地挽起衣袖:“那日後便有勞大人。我今日身子不大自在,請大人先行為我搭脈吧。”
她坐在床上,路遙站著,比她要高許多。見她這樣說,他就欲屈膝跪地請脈,徐思婉及時揚音:“唐榆,搬張椅子來。”
說著美眸在他麵上一轉:“在我這裡,自己人沒這麼多規矩。大人也莫當我是個主子,不妨視作盟友,日後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做起打算想來能更合得來。”
“謝娘子。”路遙垂首落座,徐思婉安然躺回去,他將兩指安然搭在她腕間,凝神半晌,又細細問了些近來的飲食起居與不適之症。
徐思婉一壁如實作答,一壁察言觀色,見他隻低眉斂目地為她診治,神情中無半分不當有的神情,心下便覺此人還算老實,不覺間多了幾分信任。
末了他為徐思婉施了針,又開了幾貼膏藥,就告了退。徐思婉猶是命花晨前去相送,不多時花晨回來,屏息問她:“太醫可靠與否事關重大,娘子真信得過他?”
“走一步瞧一步吧。”徐思婉淡淡,“現下看來,瑩貴嬪倒不必害我,用她舉薦的人或許比自己去找還可靠些。不過咱也彆大意,該查的你都去查一查,另外……”
她沉吟一瞬,回想瑩貴嬪先前與她說過的話,緩緩又言:“瑩貴嬪說,從前在教坊時就得過他的照料,想來他平日與教坊也有些走動。你便去教坊也打聽打聽,探探虛實。”
“諾。”花晨領命福身,徐思婉自顧拽了拽被子,闔上眼睛:“你且去吧,我要睡一會兒。”
花晨便無聲告退,徐思婉閉著眼睛,意欲緩解疲乏,半夢半醒間卻又不自禁地思索起了錦寶林的事。
她想,此人還是不宜久留的,所謂夜長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