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楚舒月頷首,應得平靜。
鄭經娥執起酒壺為她斟酒,瓊漿正要倒入杯中時,扶在酒壺蓋子上的兩指不聲不響地輕輕一撚。
林嬪跟她說了,不能任由楚少使得寵。這壺蓋中添了致人起疹的藥粉,不動無事,一擰壺蓋觸動關竅,藥粉即入酒中。
楚少使若起了一身紅疹,自然就得不了寵了。若再抓破疹子以致臉上留疤,大概倩貴嬪也不會願意再留著她。
林嬪說,隻消她辦成這樁小事,日後就保她衣食無憂。
鄭經娥心裡知道以林嬪的處境現下大概複寵無望,可林嬪背後到底有個強大的娘家,在宮中亦有積威。能博得這份倚仗,對她而言也是好的。
鄭經娥一邊想,一邊給楚舒月斟了滿滿一盅。接著二人酒盅一碰,各自飲儘。
前院臥房裡,徐思婉和瑩婕妤等得無所事事,可若下棋,瑩婕妤又忍不住總要耍賴。徐思婉就索性著人取了琴來,撫著琴看瑩婕妤起舞。
瑩婕妤素以舞技聞名後宮,自是跳得極好的。徐思婉的琴技卻很一般,一曲之後就忍不住搖頭:“我這點本事配不上姐姐的舞,還是傳個樂伎來吧。”
“打發時間罷了,哪有那麼多講究?”瑩婕妤不甚在意地擺擺手,又道,“快,再來一曲,隨你彈什麼,我跳給你看。”
徐思婉一哂,凝神靜思。玉指剛觸及琴弦,外麵疾呼驟響:“走水了!!!”
二人相視一望,瑩婕妤頓時喜上眉梢,拉著徐思婉就要出門,徐思婉卻反將她的手一握:“等一下。”
語畢她走向牆邊矮櫃,取出孫徽娥先前留下的那盒火鐮粉,信手揮灑在地。又打亮火折拋向滿地粉末,火焰霎時竄起。
徐思婉退開兩步,平心靜氣地靜靜欣賞著眼前的大火。火焰燃起之處,火中有些許因火鐮粉而生的幽藍,接著粉末燃儘,火焰就成了紅與橙,一點點向上竄這,很快竄到一人多高。
“你瘋了?快走!”瑩婕妤眼看火苗撲及窗框,一把將她拉過。徐思婉亦無心再做多留,與她一同攜手跑向房門,正要邁出門檻,一道人影闖入視線:“娘娘!”
唐榆闖至門口,在看見她的瞬間猛然鬆氣。繼而顧不得其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幾步衝至院子裡。
花晨月夕緊跟其後,幾人在院中定住腳回身一看,才發現後院已火光衝天。雖然白日裡火光並不大明顯,濃濃黑煙卻尤為分明。
同時,麵前的堂屋與臥房也已漸漸被火焰吞噬,宮人們著急忙慌地潑水救火,卻也難以壓住火勢。
唐榆定住神,忽而發覺自己的手仍攥在徐思婉手腕上,猝然鬆開。
“娘娘。”他沉聲,垂眸道,“火勢太猛,恐要燒及花木,兩位娘娘出去避一避。”
“好。”徐思婉頷首,轉身就要走出院門。
剛邁出門檻,女子的哭喊聲在身後驟起,徐思婉冷不防地被人撲住,整個人向後一仰:“娘娘!”
是鄭經娥哭得滿目恐慌。
唐榆反應極快,一把拽開她的手,鄭經娥卻根本無暇注意這些,驚恐地拽著徐思婉的裙角:“娘娘,楚少使、楚少使……”
徐思婉目光微淩,視線掠過鄭經娥麵上被火熏出的黑漬,驀然抬頭:“楚少使人呢?!”
“娘娘放心。”唐榆壓著聲,邊說邊將她推出門外,“劉恭劉敬已衝進去救人了。”
徐思婉屏息,回身無聲地凝視著那滾滾濃煙。
她是不在意楚舒月的死活的,但若能不死,自然更好。
好歹也已一同謀劃了這麼長時間。
鄭經娥亦被宮人攙出了院門,卻嚇得連站也站不住,趔趄著撲跪在徐思婉腳邊:“娘娘!臣妾、臣妾不知怎麼回事!外麵突然就起了火,楚少使她……她原要與臣妾一起逃出來,起身卻發現渾身使不上力氣,許是因為飲了酒……”
瑩婕妤蹙眉睇著她:“酒是你備的?”
鄭經娥神情一僵,霎時想到了林嬪讓她添的藥,但此時卻不敢說,隻得連連點頭:“是、是臣妾備的……可臣妾不知……不知為何會這樣!”
“這話你跟陛下解釋去吧。”瑩婕妤輕輕嘖聲,轉而睇了眼唐榆,“可有人去紫宸殿稟話了?”頓了頓又道,“傳路太醫來候著。這麼大的火,不免要有人受傷的。”
“諾。”唐榆一應。因紫宸殿已有人去了,就隻遞了個眼色示意張慶去請路遙。
短短兩句話,竄入天際的黑煙似乎又高了些。
“姐姐!”思嫣趕到院門前就先看見了那黑煙,直嚇得麵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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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將近兩刻,院中大火終於將將熄滅,從後院到徐思婉的臥房與堂屋都倒了大半,處處都是焦黑的殘垣斷壁與宮人們撲火留下的滿地水漬。
“阿婉!”身後一聲急喚,徐思婉回過身,一眼望見皇帝鬆氣的神情。她頓顯嬌弱,趔趄著迎向他,不及說一個字,就被他一把擁進懷中。
“阿婉。”他又喚了她一聲,雙臂將她摟得緊緊的,好似唯有這樣才能確信她依舊在這裡。她縮在他懷裡戰栗如篩,瑩婕妤望過來,扯了扯嘴角,拈腔拿調:“陛下好偏心。臣妾和倩妹妹好端端地說著話,就突然起了火,臣妾也怕得不行呢,陛下卻隻顧著倩妹妹一人。”
“好了。”他無奈地看了瑩婕妤一眼,眼中亦有寵溺與擔憂,但終是沒鬆開徐思婉。
徐思婉緊緊攥住他的衣領,眼裡掛著淚,幽幽抬起頭:“怎麼會、怎麼會就突然起了火……”
“朕會幫你查清楚。”他溫聲安撫,說著一睃王敬忠。徐思婉隻作未覺,仍自顧抽噎著。她驚魂未定般地在他懷裡睃了好半晌,院中火勢終於全然撲滅,宮人們一個個聚過來見禮,她抽神問他們:“楚少使如何了?”
劉恭劉敬兄弟兩個都被熏得滿臉烏黑,伏地稟道:“少使已救出來了,隻是受了驚,暫且歇在了後院裡,倒是身邊侍奉的櫻桃燒傷了胳膊……”
“快讓路太醫去看看!”徐思婉急道,早已候在一旁的路遙聞聲急忙入院,跟著宮人去尋楚少使與櫻桃。
此時思嫣已定住神,緩了緩氣,垂首輕言:“陛下,縱使天乾物燥易起火,可姐姐位至貴嬪,身邊有那麼多宮人,應是能及時撲滅的,何以燒成這樣……”
“妹妹這話說得在理。”瑩婕妤輕嗤,美眸在鄭經娥麵上一劃而過,“倒是今兒個鄭經娥突然來與楚少使喝酒,不知有沒有什麼彆的緣故?”
鄭經娥早已嚇蒙了,適才在徐思婉麵前爭辯的那幾句已用儘了最後的力氣。眼下她癱坐在地上,眼見皇帝駕到都沒顧得上磕個頭,聞言亦回不過神來。
皇帝鎖眉,亦不欲多理她,王敬忠當即上前,著人押了鄭經娥就走,徐思婉就是不問也知,這是要往宮正司去。
“去紫宸殿歇一歇。”皇帝溫聲輕言,徐思婉不及應聲就被他打橫抱起,又見他一睇瑩婕妤,“來。”
“諾。”瑩婕妤應得和順,禦前宮人們旋即跟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往紫宸殿。徐思婉被皇帝直接送進了寢殿的床上,隻管做出一副驚魂不定的模樣躺著歇神,瑩婕妤坐在床邊,一句句地訴說恐懼。
徐思婉縮在衾被之中,手始終緊緊地攥著他的袖角。等瑩婕妤說完始末,她才終於開口,聲音氣若遊絲:“除了這火起得古怪,臣妾更奇怪楚少使是怎麼了……她與鄭經娥喝著酒,既然鄭經娥能出來,她理當一起出來才是……”
“朕會命人去問。”他沉聲。
徐思婉點點頭,不再多言,抱住他的胳膊閉上眼睛,好似已然心力交瘁,隻想閉目養神。
然而閉目久了,她竟真的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至暮色四合之時,殿外的聲響有些嘈雜,吵得她睜開眼睛,揭開簾子,看向近在咫尺的花晨。
“娘娘。”花晨忙迎上前,在床邊半蹲下身,引著她的視線一掃,提醒她尚在紫宸殿中,繼而才平心靜氣地稟道:“禦前宮人們與宮正司一起問了話,楚少使說,喝了鄭經娥帶來的酒,不知怎的就渾身使不上力氣了,這才險些沒逃出來。但鄭經娥那邊則說那酒隻會讓她起疹子,並不會如此失力,更不曾讓人縱火。”
徐思婉黛眉輕皺:“太醫怎麼說?”
花晨道:“那酒在大火中都燒儘了,驗無可驗。楚少使身上也的確有些起紅疹的跡象,一時難辨鄭經娥所言的虛實。”
徐思婉定了口氣,側耳又聽了聽外麵的聲響,見嘈雜已然淡去,問道:“外麵方才是什麼動靜?好吵。”
花晨說:“是孫徽娥聽聞拈玫閣起火,匆匆從家中趕了回來,直接到紫宸殿求見來了。想是來得太急,是以驚醒了娘娘。”
徐思婉掃了眼不遠處的禦前宮人,才按捺住了嘴角幾欲勾起的笑。
她倒沒想到,孫徽娥會回來得如此之快。
鄭經娥帶來的酒真的會讓人起疹子,而且餘酒又被大火燒儘了,讓那酒的作用無從查起,林嬪這番安排也算周密。哪怕縱火之事查到了王施,王施底細那麼乾淨,也未必牽連得到她。
但孫徽娥是備給她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