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嫣一急:“可是……”
“快回吧。”思婉搖頭輕語,“宮人們自會將我照顧妥善,你彆讓人拿住話柄,彆出什麼閃失,我才能專心應對這個困局。”
思嫣遲疑良久,終是點了頭。又絮絮地囑咐了唐榆幾句,就起身離開了。
徐思婉自顧緩了小半刻,花晨領著人回了房來,接著便是一派忙碌,服侍她沐浴更衣。
等一切收拾停當,她躺到床上,路遙就入了殿。彼時徐思婉已起了燒,路遙的手指剛搭上她的手腕就是一滯:“娘娘寒氣侵體,恐怕要大病一場了。”
“嗯。”徐思婉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我是得病一場,你莫要讓我太快病愈。但也彆讓我病得厲害起來,更彆讓我留下病根。”
路遙頷首:“諾。”
頓了頓,又道:“臣來霜華宮前路過盈雲宮,被瑩婕妤娘娘叫進去問了幾句話。瑩婕妤娘娘很擔心娘娘,不知娘娘的這些吩咐,可否說給她聽?”
徐思婉忖度一瞬,點了點頭:“你隻管告訴她好了。也替我轉告她,近來彆往我這裡走動。若她問你我有什麼打算,你就告訴她,我一時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倒也不必著急,慢慢來吧。”
“臣明白了。”路遙應聲,就退去外殿,開了方子。
稟來如山倒,徐思婉這般一歇下,疲累就如狂風驟雨般湧了上來。她於是沒等藥煎好就先睡了過去,花晨進來喂藥時她也醒不過來,隻在夢裡渾渾噩噩地感覺到苦藥入喉,飲儘後隻消幾息工夫就又睡得沉了。
往後的幾日裡,徐思婉就隻顧養病,可閒言碎語自然在宮裡傳了開來。盛極一時的倩貴嬪突然失寵禁足,引得六宮議論紛紛,連宮人們都津津樂道。
這些議論,花晨有意為徐思婉擋著。徐思婉便想多聽一聽,就吩咐唐榆與張慶著意去打聽。
宦官們在宮裡是有自己的門路的,打聽這些閒話再輕鬆不過,是以在第三日她入睡前,值夜的唐榆入了寢殿,徑自在她床邊坐下,無聲一喟:“那些閒話,你真要聽?”
徐思婉閉著眼睛,沒有掙開,但唇角勾起了一縷笑:“聽,你說吧。”
他的聲音斟酌著響起來:“有人說,陛下將你禁足,卻連禁多久都沒說,這是要關你一輩子,你翻不了身了。”
徐思婉猶自閉著眼:“有意思,繼續。”
唐榆:“還有人說,你之所以落入如此境地,都是因為去了冷宮。那地方不吉利,去走動就沾染了晦氣。”
徐思婉輕嗤:“神佛聽了都要說他們能編。還有呢?”
“還有。”唐榆默了一瞬,“他們說這樣的情形,你還想借病爭寵,是癡心妄想。”
她覺察他語中的低落,羽睫一動,眼簾睜開,打量著他的神情,撐身坐起:“你呢,你也這麼想?”
“我不知道。”他搖搖頭,“陛下對你有多少情分,我摸不清楚。可我擔心,皇後娘娘既然參與其中,隻怕會想方設法地阻攔陛下來看你。”
徐思婉含著笑:“若是那樣,陛下看不到我病中的淒慘,既也生不出什麼憐惜,我自然複寵無望。”
唐榆嗯了一聲。
她笑了兩聲,打著哈欠躺回去:“所以他們都是瞎猜,我稱病不是為了博得他的憐惜,更沒打算借此複寵。你也放心好了,我不會那麼傻。要破這個局,得從根子上破。”
唐榆聽罷,眼中的低落釋開幾分,無聲地點了點頭。徐思婉又扯了個哈欠,便裹住被子翻了個身:“睡了,你自便吧。外屋矮櫃上那梨黃色瓷罐裡的茶是明前龍井,趁著新鮮趕緊喝了吧,咱怕是有日子得不著這樣的好茶了。”
他被她故作期艾的口吻逗得撲哧一笑,應了聲好,就舉步離了寢殿。
之後幾日,徐思婉仍舊纏綿病榻。又過了六七天,瑩婕妤突然來了,彼時她剛喝了藥,無所事事地在床上讀著書,張慶突然進來稟話說瑩婕妤前來探望,她一下子抬起眼睛:“你沒勸她?”
“下奴勸了……”張慶躬身,不及把話說完,瑩婕妤清脆的聲音已然入殿:“勸什麼勸,我要是連這點事都怕,還當什麼人人唾罵的妖妃?”
徐思婉無奈而笑,瑩婕妤擺擺手揮退了宮人,毫無顧忌地坐到她床邊,凝視著她,唉聲一歎:“你知道嗎?我原當咱們隻是湊個趣的狐朋狗友,可如今一連數日見不著你,我還怪彆扭的。”
說著她頓了頓,愈發認真地打量起徐思婉,抑揚頓挫地問她:“是不是遇著難處啦?我聽路遙說你不想病愈,料你是想挽回陛下的心。近來卻遲遲不見陛下往這邊來,用不用我去給你開一開口?”
“不必。”徐思婉一哂,迎著她的疑色看過去,笑了聲,“真不用,我有我的打算,不急讓他過來。姐姐若真想幫我,那就……”
她想了想,一字一頓道:“那就將我久病不愈的事散出去吧,也不必說得多慘,就說我氣色看著倒是還好,隻是纏綿病榻,又時時咳嗽,不知這樣拖得久了會不會害上肺癆。”
瑩婕妤不解:“這不還是說給陛下聽的?那不妨說得慘一點,保不齊他一個不忍就過來看你了。”
“他不會輕易過來的。”徐思婉笑笑,“所以大可不必扮慘。姐姐,你聽我的,千萬彆將我說得太過淒涼,更彆明裡暗裡地請他過來。如若可以,這話姐姐在去向皇後問安的時候,當著六宮妃嬪的麵說說也就行了,讓他從旁人口中聽去,好過姐姐去遊說。”
“這倒簡單了。”瑩婕妤點點頭,“可我真是不明白你。你可想清楚,宮裡這麼多人,明年又是大選年。再過月餘,新秀女的名冊就要呈進來了,你若拖得太久,可說不準陛下會不會忘了你這號人。”
“這我知道。”徐思婉頷首,“這些我心裡都有數,所以反而更不能心急。隻消一步走錯,要費的周章就更多了。”
“那好。”瑩婕妤終於應下來,接著便喚來身邊的宮女,將帶來的幾道菜肴湯羹一一從食盒裡端出,催著她嘗嘗看。
這日瑩婕妤在霜華宮待了足有兩個時辰,待她離開,花晨不安道:“娘娘就這麼信得過瑩婕妤?須知她原本也是寵妃,娘娘得勢之後倒讓她的風頭淡了不少。如今這樣的事,可要當心她反過來踩娘娘一腳。”
“她不會的。”徐思婉重新拿起沒讀完的書,慢條斯理地翻了起來,“我起初是不大信得過她,可經了這麼久,再不信就是我傻。她雖是寵妃,卻根本就不是在意寵愛的人,隻要讓她高高興興地過日子,她才不在意陛下身邊有誰。”
如若不然,瑩婕妤現下有的是辦法踩她,大沒必要來她這裡走一趟,哪怕是為了套話,也是畫蛇添足了。
是以再幾天之後,隨著又一度的晨省,徐思婉的病況在宮中傳開。皇後自然沒什麼反應,當著一眾嬪妃的麵虛情假意地囑咐了幾句讓太醫好好醫治就算了事。
倒是太後念著她從前的小心,著自己身邊的太醫過來為她診了脈,又調了調路遙開給她的方子。她滿目感激地謝了恩,卻並不打算用。
小小的一番議論之後,後宮重新歸於平靜。這樣的傳言,皇帝大抵是會聽說的,卻沒有反應。
他這樣袖手旁觀,宮人們就慢慢動了心思,彆處倒都還好,小廚房取回的食材卻漸漸有了以次充好的苗頭,可見是尚食局見風使舵。
徐思婉對此隻做不理,一副沒精力多管的樣子。再過小半個月,她依舊纏綿病榻,王敬忠終於在一日入夜時避著人入了霜華宮,身後跟著兩名年過半百的男子。
入殿後,王敬忠垂眸躬身,聲音平淡無波:“貴嬪娘娘安。陛下聽聞娘娘久病不愈,顧念徐大人在朝中的辛苦,指了兩名德高望重的太醫來為娘娘診治。”
徐思婉抬了抬眼簾,麵上懨懨:“陛下還管我做什麼呢?他既不知我的心思,不如就由著我早早死了。”
王敬忠對這等怨懟之語隻做未聞,躬了躬身就退出去,隻留兩位太醫為她診治。
徐思婉一看,心知他不會將這話送進皇帝耳中。
但這也無妨,她原也不曾指望王敬忠這禦前掌事能為她辦事,適才那隨口一言王敬忠若肯為她提起,那自是好的,可不提卻也無妨。
因為從這兩位太醫被遣下來開始,她要辦的事就已辦到了。她這樣纏綿病榻苦熬數日,不過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有多著惱、她在他心裡又到底有幾分分量。
她正置身困局之中,摸清這幾分虛實尤為緊要。若他雖然震怒卻仍擔心她,不肯她就這樣香消玉殞,那哪怕他尋了彆的由頭自欺欺人地來關照她也不打緊;而若他當真能對她的久病袖手旁觀,絕情到毫不在意她的生死,她就不得不另做打算來撩撥他的心。
徐思婉心下打著算盤,麵上懨懨地任由太醫們為她搭了脈,一副心灰意懶的模樣。這二人悉心地診了半晌,為她施了止咳的針,又調了藥方,就退出了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