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風起(2 / 2)

謀奪鳳印 荔簫 11931 字 10個月前

徐思婉亦很平靜,直視著她的雙眸,不緊不慢地告訴她:“她是我女兒。我知你思子心切,可你生下的是個皇子,我沒有本事將她變成公主。”

隨著她的話,思嫣心底的僥幸一點點破滅了。

最後殘存的那一丁點將她激出眼淚,搖著頭道:“可念念跟我……長得很像!”

“你姨娘跟你說的話,想是哄你的。”徐思婉神情不改,隻眉目間微微添了幾許無奈,“你我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外甥女像姨母再平常不過。”

於是思嫣的最後的那一丁點期待也終於沒了,她眸光黯淡下去,眼裡泛著淚,點了點頭,自言自語地呢喃:“其實我心裡有數。”

就像徐思婉說的,她生下來的是皇子,總沒可能變成公主。

“你好生歇息。”徐思婉不再多言,轉過身,邁出殿門。唐榆和花晨旋即迎上,她沒有多做停留,信步走出繁錦宮。

適才她們在殿中一言一語,唐榆和花晨在外殿都聽得到。沉默地走出去一段,花晨幽幽歎息,輕道:“四小姐突然問起公主的事,奴婢還道娘娘會承認。”

徐思婉搖頭:“從前的事我不會多怪她。但不怪她是一回事,信任又是另一回事。她既對不住我在先,就莫要再盼著我會無所保留了。”

“娘娘說的是。”花晨點著頭,掃見徐思婉沉鬱的神情,就不再多提這些,尋了讓她高興的話題來,“對了……臨來繁錦宮之前,尚工局正好來回了話,說娘娘前幾日要的酸枝木家具他們已備齊了,娘娘可要先瞧瞧?”

“行啊,那便去尚工局瞧瞧。”徐思婉欣然點頭,美眸轉而一掃唐榆,嗔道,“隻當我求你,對宅子的事上點心好不好?我這家具都備好了,你倒連要哪套院子都沒定下。”

“我回去就定,回去就定!”唐榆隻得這樣說,心裡倒也認真想了想她在堪輿圖上圈出的幾處地方,打算一會兒回去再仔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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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寧安公主齊佳穎終於抵達若莫爾,與汗王完婚,兩國總算握手言和,軍中也可算鬆了口氣。

夜晚燈火通明的帳子裡,衛川坐在案前凝視案頭的兵書,心緒久久不寧。

外敵已平,有些事總算可以辦了。

早在他從軍之前她就說過,當今聖上並非明主。彼時他雖也有一腔怒火卻還心存疑慮,但曆經幾年,他愈發覺得她所言無錯。

這幾年裡,天災不斷,這本怪不到天子身上,但朝廷的賑災卻漏洞百出。

用賑災銀錢中飽私囊的貪官素來都有,可如今大魏的貪官汙吏未免太多。除此之外,更還有些一碗水端不平的事,有些富庶之地受了災,朝廷撥下的錢糧就極為豐厚,他在邊關聽說,有些地方施的粥裡甚至有菜有肉。

而貧瘠之處哪怕餓殍遍地,也無人問津。

這樣的朝廷,早已不值得他效力,亦不值得萬千將士為之一戰。在他的麾下,立下戰功卻聽聞家中婦孺死於天災的將士大有人在,他看著他們,總有種深深的無力,卻又不得不昧著良心安撫他們繼續征戰四方,換得一方太平。

如此苦熬,隻因他無法說服自己在兩國交戰時趁虛而入,無法說服自己為了推翻昏君便讓異族有可趁之機。

他讀了那麼多聖賢書,總有些大義是放不下的。有時候,這份大義便也是一道枷鎖。

但現下,兩國講和,外患已除,他終於可以丟下那些枷鎖,想想這天下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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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餘之後,京中傳來噩耗,道宣國公夫婦在外出登山時遭遇劫匪,雙雙遇害。

消息傳入宮中時,徐思婉正握著念珺的小手教她寫字,花晨匆匆而至,她猛然抬頭:“怎會?!”

宣國公夫婦不止是她熟悉的,就連花晨也受過他們許多賞賜。花晨因而不由紅了眼眶,哽咽道:“奴婢聽說……那匪人凶悍得很,不僅謀財害命,還將屍身一把火燒了。可憐國公爺和國公夫人,眼瞧著就能盼到小公爺凱旋,卻遭此橫禍……陛下已下旨,追封國公爺為宣王,小公爺為宣王世子,回京承襲爵位。”

此等噩耗,令徐思婉一連幾日寢食難安。然而接下來等到的卻並非衛川回京承襲爵位的消息,而是邊關烽煙驟起,領兵者正是衛川。

徐思婉在京中聽聞,他們隻用了半個月就已攻下數城。來勢洶洶,顯是有備在先。

她至此才知宣國公夫婦的雙雙殞命大抵是一出偷梁換柱,至於說什麼匪人燒了屍身,不過是因為那樣才好讓他們身份難辨,便可無聲無息地離開京城。

他終於還是來了,他還是沒讓她失望。

瑩妃說起這事時仍是一副看樂子似的口吻,也不忌諱她從前的糾葛,抑揚頓挫道:“嘖嘖嘖,虧了虧了,早知有這麼一天,你就該跟他玩一出藕斷絲連。這樣就算這天下改名換姓,你也還是寵妃,那多痛快啊!”

徐思婉被她這番話說得哭笑不得,皺著眉看了她半天,一字一頓道:“姐姐花容月貌,若衛川有朝一日攻入京中,我可為姐姐引見。”

說完,兩個人就撲哧一聲,笑成一團。

戰事剛起,勝負難料。她們現下聊起這些,的確也隻能當是說笑。

然而又過十數日,更多的消息傳入京中,一股彆樣的肅殺便在京中溢開。

古往今來,謀反之事都算不得稀奇。所謂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個王朝延綿得久了,總要換一回主人。

造反者雖出身各異,卻多要喊出些響亮的口號振奮士氣。譬如“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再譬如“要與西風戰一場,遍身穿就黃金甲”。

而衛川似乎也已摸清了個中門道,同樣喊出了口號來,卻隻有八個字:隻誅昏君,不擾百姓。

比起“歲在甲子,天下大吉”,這八個字似乎太柔和了些,但偏偏更令天下震蕩。

過去幾年,大魏大大小小的謀反已有數十場,每每戰事一起,總是民不聊生。反兵一過,常是朝廷尚未受什麼創傷,沿途百姓就已被搶了個遍,不僅農田儘毀、屍橫遍地,更會將青壯者抓去充軍,婦人也往往難逃□□。

這樣的情形下,衛川喊出“不擾百姓”,瞬時引得民心所向。再加上民間早已對現下的朝廷大有怨言,他的兵馬所過之處,百姓們夾道歡迎,更不乏有人直接投軍,亦或捐錢捐馬。

如此到了入秋之時,徐思婉盯著地圖掐指估算,便發覺衛川已占下大魏一成有餘的領土。再多個一兩成,差不多就該有自立為帝的底氣了。

七月,徐思婉趁著“三皇子”忌日,命思嫣以失子之痛難以平複為由請旨出家,在宮中帶發修行。思嫣當日就按她說的進了紫宸殿,皇帝稍作寬慰,就點頭準允了。

此事在宮中沒掀起什麼風浪,一則因為皇帝專寵倩貴妃,旁人都已黯然失色,有那麼一個兩個想不開要出家的已然不值一提,二則便是近來的謀反之事引人矚目,哪怕是後宮嬪妃,也已顧不上彆的。

長秋宮中,貴為一國之母的皇後此時已近油儘燈枯,不僅顧不上悅貴嬪帶發修行的事,就連宣王世子謀反的驚天消息,她也已無心過問了。

如今她能顧上的,唯有皇長子。

皇長子如今已十八歲了。早在兩年前,皇帝便透出過要立他為太子的口風,現下卻已絕口不提,就連婚事也被一再擱置。

近半年裡,更還有兩位宗親落了罪。一個是受賄的罪名,另一個更不堪些,倒是白日宣.淫。

這樣的事本也不值得多提,因為朝中宗親眾多,德行有虧之輩總是有的。然而細想卻不難發現,這二人近來都與皇長子走動頗多,也常在朝中幫皇長子說話,如此一來,皇帝的態度就變得耐人尋味。

再往後,受賄的那位親王不明不白地得了場急病死在了牢裡。皇帝雖然下旨按親王儀製辦了他的喪儀,可朝中的議論還是掀起來了。

許多人都說,那位親王是死在了皇帝手裡。倘若那是真的,就足見皇帝已不想再立皇長子為儲。

可若不立他,立誰呢?

皇後近來翻來覆去地想,縱使一再克製自己的念頭,還是忍不住地想到了皇次子身上。

皇次子是不得皇帝喜歡,卻架不住他如今的養母是皇帝心尖上的倩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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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華宮,徐思婉在中秋之前拿到了新製的金簪。這簪子足有一尺長,做成了鳳棲梧桐的樣式,以她的身份並不能戴,但尚工局聽她說想要,依舊殷勤地製了出來。

而這簪子背後,便是一位親王的命了。那位親王是當今聖上的親弟弟,前陣子剛不明不白地死在牢裡。

這樣的事從麵上看,與她無分毫乾係。所以便是皇帝也不會疑她半分,哪怕背上了手足相殘的黑鍋,也隻得忍下。

這是死在她手中的第一位宗親,她在當晚就親手繪製了這支簪子,一筆又一筆,繪出心底的快意。

日後,她還要看著更多宗親殞命。她盼著衛川真的能攻入京中,將他們的項上人頭一顆一顆地割下來,就像秦家的許多親眷一樣,死無全屍。

又或者他想仁慈些,那就命他們自縊也好。她的數位叔伯長輩就是那樣在絕望中自縊的,她便也很樂得看到那些宗親被掛在房梁上,隨著風一晃一晃。

隻是,她希望他肯將皇帝的命留給他。她想讓他知道她的全部謀劃、欣賞他的氣急敗壞,然後親手殺了他。

她發現,仇恨是會越釀越濃的。

初進宮時,她隻是想要他的命,現下卻已巴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若他輕輕鬆鬆地死了,會讓她覺得這些年的煎熬都不劃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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