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逆轉(2 / 2)

謀奪鳳印 荔簫 12107 字 10個月前

她頓了頓,揚音輕笑:“倩貴妃頗得聖心,自然可以在這裡搬弄是非,那本宮今日也不妨將話說清楚——本宮舊病纏身,早就自知是侍不了君,便也無意與你相爭。本宮素日麵聖的機會也少,你自可在陛下麵前妄加挑撥,讓陛下覺得本宮蛇蠍心腸。但你也不要忘了,若論皇子們的高低,終究還是本宮膝下的元玨既嫡又長,元琤素來不得陛下喜歡,想來你也無可否認。既是這樣,本宮又何必與你過意不去?”

言至此處,皇後一聲沉歎:“你生性要強,平素在本宮麵前不知尊卑,本宮都可以不與你計較。但今日之事乃是大事,不是你往本宮身上潑幾盆臟水便可了結的。”

“好。”徐思婉下頜微抬,帶著幾分清高看向皇帝,“臣妾便再說一次,這裡麵沒有一個字出自臣妾之手。臣妾可以一死自證清白,但求鴆酒一杯。”

皇後冷言:“貴妃莫要拿這樣的話威脅陛下。”

“臣妾何敢威脅陛下!”徐思婉壓過她的聲音,“皇後娘娘不能既讓臣妾說,又要堵臣妾的嘴。娘娘雖是六宮之主,這後宮也終不是娘娘能一手遮天的地方!”

“夠了。”皇帝震聲。

後妃二人都看向他,旁的嬪妃也都看過去,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皇帝長聲緩息,眉心深深鎖著,聲音淡漠如斯:“貴妃先回宮去,容朕想一想。”

徐思婉窒息。

她感受到了他的搖擺不定,也品出了一縷無情。

“容他想一想”。

他若最後說服了自己信她,自然萬事大吉。可若他過不去那道坎兒,她離了這長秋宮,大概就再難尋得斡旋餘地。

她不得不承認,她這次棋差一著了。

她一直自問很會拿捏人心,但這回確是皇後更勝一籌。皇後拿準了他的多疑、拿準了他要顧全顏麵、那準了他會在意她的舊情,一張大網早在幾年前就已悄無聲息地織了起來,她分毫不知,一旦落下,就足以讓她逃無可逃。

更可怕的是,隻消讓皇後安安穩穩地贏了,皇後大概就不會留她的命了。因為隻消留著她的命,她就有可能如上次一樣東山再起,皇後吃一塹長一智,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栽兩次跟頭。

徐思婉銀牙暗咬,自知困局難破,可皇帝既發了話,她便也不好多耗在這裡。

她隻得從容不迫地起了身,垂眸輕福:“臣妾告退。”

說罷,她就轉身離去。隨行宮人們連忙跟上,一行人靜默地出了長秋宮,唐榆打了個手勢,花晨就領著宮人們壓低了腳步,方便他們說話。

隔著咫尺之遙,徐思婉覺出唐榆在目不轉睛地打量她:“思婉,你可有對策?”

“實話實說,暫且沒有。”徐思婉口吻沉沉,一聲喟歎,“皇後籌謀已久,這局不是那麼好破的。我想著……”她頓了頓,“你有仿人字跡的本事,若沒有其他辦法,你便依著我與衛川的字跡仿兩封信來。到時我光明正大的呈給陛下看,便可讓他知道這字跡你仿得,旁人便也仿得,他的疑心就可減半。”

“可旁人能寫出你們的字跡,並不等同於證明那信不是你們寫的。”唐榆說得平心靜氣,低垂的眼眸裡多了幾分淩光,“況且,君心多疑你是明白的。這疑心他隻要有一分一毫的殘存,於你而言都是禍患,隻是‘減半’又有何用?”

“可還能如何?”徐思婉長歎,“現如今,陛下已不信我,便也不會去審皇後身邊的人。就是審了,這樣的大事皇後也必定是著死忠去辦,不可能招供。我若能暫且緩一緩他的疑心,也能爭得斡旋餘地了,日後的事……來日方長,我還能讓他慢慢信我。”

“隻怕皇後困獸之鬥,不會給你這個機會。”唐榆又道。

這話說得忽而很有步步緊逼的意味,徐思婉心下的煩亂被他一激而出,猛地回頭:“那你要我怎麼辦呢?!”

她一聲怒喝,話剛出口,就已後悔了。

這份火氣本不是衝著他的,實是困局讓人不安。卻見他淡淡地低下眼簾,一字一頓地告訴她:“還有彆的辦法的。”

“什麼?”徐思婉一怔。

他抬起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她,退開半步:“陛下的疑心你承受不起,能更少一分都好。你記清這一點,彆犯糊塗。”

徐思婉聽著他的話,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異樣。然而他不等她反應,語畢猛地回身,頭也不回地往長秋宮跑去。

“攔住他!”徐思婉頭皮發麻,出言疾呼。隨得略遠些的宮人們一時卻未能回神,眼看唐榆與他們擦肩而過,徐思婉再行厲喝,“張慶,小林子!攔住他!”

眾人如夢初醒,連忙追去,徐思婉亦拎裙急趕,目光緊盯著唐榆的背影,在她離長秋宮尚餘兩丈遠的時候,腳力快些的張慶離唐榆已咫尺之遙,然而伸手時終是遲了一步,唐榆已先行邁進門檻。

“唐榆!”徐思婉又喝了聲。若在往常,他必要聽她的話,此時卻沒有任何反應。

她腳下一個趔趄,花晨忙將她扶住,又走幾步,她也到了長秋宮門口,隻看到皇帝已走出宮門,麵色猶是那般的陰沉,唐榆幾步上前,伏地下拜:“陛下,這書信往來之事,貴妃娘娘給不了陛下解釋。因為信不是貴妃娘娘所寫,而是下奴所書。”

隨出來的六宮嬪妃一陣愕然,皇帝同樣一滯:“你說什麼?”

他一邊問,一邊看向正步入宮門的徐思婉。

徐思婉卻顧不上看他。入宮這麼久,她第一次這樣置身危險卻顧不上皇帝,她隻盯著唐榆,心中的無措到極致。

她於是幾步走上前,顧不得施禮更顧不得旁人,下意識地擋在皇帝與唐榆之間,怔怔搖頭:“休要胡說,跟我回去。”

若非恍惚間還記得這是長秋宮、記得天子就在自己身後,她更想說:求你了,跟我回去。

唐榆失笑,抬頭望向她:“娘娘其實早就猜到了,是不是?下奴知道娘娘自信與陛下感情甚篤,可娘娘不能為了護著下奴,背負這樣的嫌隙。”

“你住口。”徐思婉呼吸不暢,“你住口……唐榆,你住口!”

說著她抬頭,急喝:“押他回去,關起來!免得他這樣胡言亂語!”

張慶知曉她的心思,便也不顧聖駕,將心一橫就要帶著人上前。然而剛提步,就聞皇帝聲音一沉:“阿婉。”

天子與生俱來的威嚴終是令眾人一栗,徐思婉薄唇輕顫,一分分轉過身,突然怕得看都不敢看他一眼:“陛下,不是他。”

可皇帝並未看她,目光從她身上越過,冷睇著唐榆:“你說。”

唐榆笑音低啞,語氣中浮起一股讓徐思婉覺得陌生的玩世不恭,說起這些話卻很合適:“下奴傾慕貴妃娘娘已久,卻可望而不可得,也知自己身份卑賤,配不上,私心裡很嫉妒衛川,雖也得不到娘娘的心,卻到底還有幼時相識的情分。所以……”他緩了口氣,笑意更深,“所以下奴仿冒貴妃娘娘與衛川的字跡,自己給自己寫信,聊作安慰,藏於那水溝之中,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卻未成想會鬨出這樣大的麻煩,拖累了娘娘。”

他說得慢條斯理,那麼熟悉的聲音,在徐思婉背後響著,一分分激出她的冷汗。

她掩在袖中的長甲緊緊掐入皮肉,卻還是克製不住地慌張,一股子空洞在心裡綻開,她逃無可逃地意識到:她要失去他了。

皇帝的神情卻因此一鬆,目光從徐思婉麵上一劃而過,雖然仍含著疑色,但已溫和了許多。

正殿中,本要回寢殿的皇後也聽到這邊的變故,不由黛眉緊皺。雖已筋疲力竭,還是搭著聽琴的手,硬撐著走過來:“哪裡來的刁奴,在這裡信口胡言!”

“皇後娘娘所言極是!”徐思婉連忙出言。說來好笑,她在這個時候竟反倒要將皇後視作救命稻草了。

接著他側首,冷睇唐榆:“你便是要救本宮,這主意也實在糊塗,本宮留不得你了。張慶,押他出去……杖四十,打發去浣衣局吧。”

唐榆反笑:“是否信口胡言,下奴寫給皇後娘娘看便是。”

“你……”皇後不禁一慌。她本以為這一手能讓徐思婉毫無防備,可唐榆這副底氣十足的樣子,卻像有十二分的把握能夠翻盤。

唐榆也毫不客氣地抓住了皇後這一抹慌張:“娘娘慌什麼?莫不是娘娘早已知道那書信往來與貴妃娘娘毫無關係,卻拿準了字跡相同,蓄意將這臟水潑到貴妃娘娘身上?”

徐思婉眼中一片黯淡。

他在她身邊太久,也已學會了如何左右皇帝的心思,現下步步周全,不僅將戲做得好,還能反將皇後一軍。

可這會要了他的命。

唐榆眼見皇後麵色發白,便適可而止,風輕雲淡地看向皇帝,又道:“刑部的三位大人理當還未走遠,陛下不如傳他們回來,等下奴寫好,便可查驗。”

皇帝冷睇著他,眼中一片陰鷙。短暫地死寂之後,卻允了他的話:“王敬忠,去傳他們回來。”

語畢他先行轉身,大步流星地回到殿中。

眾嬪妃麵麵相覷,但無一人敢作聲,瑟縮地也回到殿裡。唐榆自顧起了身,亦入殿去,與徐思婉擦肩而過時他不敢看她,隻怕看一眼就會後悔,會想要繼續陪著她。

她盯著他入殿的背影,過了良久才撐起力氣,也邁進門檻。

皇帝已在主位上落座,劃在唐榆麵上的視線宛若刀子,笑意森寒可怖:“朕先告訴你,你若寫不出,欺君,車裂;若寫得出,覬覦貴妃,夷三族。”

夷三族。

這三個字落入唐榆耳中,激起他一抹嘲弄的笑。

他的三族之內,就剩他一個人了。

現在普天之下他在意的人隻剩一個,車裂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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