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挑明(2 / 2)

謀奪鳳印 荔簫 11881 字 10個月前

她不作聲,目光瞟向他左右的兵士們。

他頷了頷首:“此處諸位都是與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你說便是,不必避著他們。”

她略作沉吟,點了點頭,一字一頓地告訴他:“我有事騙了你。”

齊軒的笑意更深了一重。

衛川屏息:“何事?”

“很多事。”她道,“譬如……他從未說過容不下你,是我在你們麵前做戲,讓你去了邊關,也在你心中埋下了種子,賭你有朝一日會起兵造反,推翻這大魏的江山。”

她終於戳穿了這編織已久的謊言。越說到後麵聲音越輕,像是個在認錯的小孩子。

皇帝驀然起身:“什麼?!”

“可這還不是最大的一件事。”她低下頭,凝視著衛川鎧甲上的一縷銀光,輕聲細語地又告訴他,“最大的一件事是,我並不是徐家的女兒。我叫秦菀,是秦老丞相的孫女,徐家爹爹當年冒死救了我出來,我才三歲,他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但我都記得。”

“秦家?!”衛川眸中顫栗,用力倒吸了口氣,不敢信她說的話。

皇帝更顯錯愕,急切上前,卻被周遭兵士的刀劍擋住去路。

“阿婉?阿婉!”他不敢強自前行,驚慌失措地問她,“你說什麼?”

“所以,我這一路走來,隻為報仇。”秦菀再度抬手,碰了碰頭上的釵飾,“川哥哥,你看這些釵子,是我自己找人打的。我入宮時帶了一筒金簽,數量與秦家家眷相同。我每殺一個嬪妃或者宗親,就取一支簽子來打首飾。我……我殺過很多人,我手上沾滿了血,我連你也算計了進去。我賭你會贏,可我也從一開始就知道沙場無情,你或許會一去不返,可我還是那樣做了,所以……”

她提起手上的劍,將劍柄遞到他麵前:“你若恨我,就殺了我吧。我想過很多次,死在你手裡是最不讓我難受的死法,我隻還有一件事要求你。”

衛川的眸色沉如寒潭,睇了眼她手中的長劍,沒接,隻問她:“什麼事?”

秦菀道:“我秦家上下一百二十七條人命,如今還欠七十一條沒有還回來。你幫我殺夠七十個宗親,再讓齊軒不得好死,我下輩子當牛做馬報答你。”

“阿婉!”齊軒終於忍不住了,他目眥欲裂,連橫在麵前的刀劍也不顧了,拚命地想衝向她,“秦菀……秦菀你個蛇蠍心腸的毒婦!朕待你不薄!竟是你……是你毀了朕的江山!”

“我蛇蠍心腸?!”秦菀猛地轉身,眼中恨意迸發。

那是掩藏了二十餘年的恨意,所過之處,見著無不心底生寒。

她死死地盯著齊軒,盯著這個滅他滿門的仇人,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森冷可怖:“你的太子之位,是我祖父為你力排眾議才得來的!可隻因我祖父顧念父子人倫不肯先帝誅殺先太子,你就布局構陷他有不臣之心,借著他對你的信任做下重重偽證,害我秦家被滿門問斬!如今你說我蛇蠍心腸?好啊……我從不怕為這份蛇蠍心腸而死,但你敢不敢為你做下的惡事償命!我秦家一百二十七條人命在天上看著呢!冥冥之中剩了我一個,就是為向你索命!”

“不是那樣!”齊軒歇斯底裡地駁斥,“不是那樣!朝堂鬥爭,你……你懂什麼!若不趕儘殺絕,朕如何高枕無憂!”

“呸!你誆得了彆人誆不了我!”秦菀齒間打顫,“你這個……陰險狹隘、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枉我祖父一世英明卻瞎眼看錯了你!”

“不!”齊軒還在爭辯,“你祖父……你祖父若真無二心,何故為廢太子說話!他、他在朝為官數年,步步為營,誰知他存的是什麼心思!”

秦菀聽到此處,忽地不氣了,反倒笑了一聲。

狹隘如他,自不會明白許多人就算身居高位、日日與陰謀為伴也還會心存三分善念,他更不會明白,有些人一生都是伴著正直與清正過活的。

陰險小人,一輩子都不會懂君子風骨!

秦菀兀自搖搖頭,又笑了聲,這一聲帶著十足的譏誚。

接著她不再理會他,回首再度望向衛川,手裡的劍又遞了一遞。

這回,衛川接過了那柄劍。

秦菀緩了一息,風輕雲淡地低下眼簾,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想,她終於要死了。

在疲憊了這麼多年之後,她終於可以死了。

秦家的長輩們應該在等她吧,還有唐榆,也不知道他們九泉之下的日子是怎麼樣的。

衛川提著劍,悠哉地從她身側走過,踱到齊軒麵前,他端詳了一番齊軒麵上的怒色,忽地笑了:“你剛才說,她毀了你的江山?”

齊軒怒得說不出話,衛川自顧搖了搖頭:“昏君的錯處有很多,我最看不上的一點,就是自己坐不住江山,卻怪到一個女人頭上。好像沒有她你就能當個明君了似的,我告訴你,從秦家那事便可知道,有沒有她,你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知是不是因為在軍中待得久了,他口吻中有了些曾經沒有的痞氣。

“同樣的。”他回首,目不轉睛地望向秦菀的背影,“你說我起兵是你挑唆的,這是什麼意思?我這一路險象環生,費儘力氣打進來,難不成竟成了你的戰功?這不合適吧?”

秦菀愕然:“我哪有那個意思?”

“沒有就好。”衛川頷首,回劍入鞘,目光看向麵前的數位兄弟,“廢帝的皇後叫什麼,你們知道吧?”

一群魁梧大漢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愣,好生反應了一下,才有人答道:“知道!薑……薑什麼雅來著?雲還是月?”

衛川無奈地皺眉:“後麵那個。”

“啊,徐思婉!”這回那人答得很快。

衛川又一指秦菀:“那她叫什麼?”

眾人麵麵相覷了一陣,其中泰半沒能反應過來他的意思,但跟隨他多年的副將很快就悟了:“這位是秦姑娘,秦家遺孤,單名一個菀字,和皇後徐氏沒什麼關係。”

衛川滿意地點頭:“不錯。”繼而語中一頓,“放出消息去,就說……徐皇後在咱們入宮前,就讓這昏君給殺了。這昏君還大肆屠戮宗親,咱們也管不住。”

言畢,他舒了口氣,擺手:“先關起來吧,彆讓他死了。”

“諾。”兩名兵士上前押解齊軒,怔了片刻的齊軒忽而還魂,不管不顧地又罵起來,“徐思婉!秦菀!你……你不得好死!”

衛川抿著笑,氣定神閒地目送他離開。等那罵聲遠去,他的笑意終是淡了,揮手示意旁人退下。

眾人會意,便將餘下的幾名禦前宮人也都帶了出去,又關好了殿門。他定了定神,一步步走向秦菀,一股複雜的情緒蔓延開來。

她於是不敢看他,死死低著頭,心裡在想,若他還是打算取她性命也沒什麼。

原本就是她對他虧欠太多,他若想借她在弟兄們麵前充個豁達大度而後再讓她死得悄無聲息,她也不怪他。

她會配合他死得悄無聲息。譬如將那杯鴆酒飲下去,做出自儘的樣子。

衛川走到她麵前,抬手探向她的鬢發,卻在最後一刹停住,沒有貿然碰她,攏住手咳嗽了聲。

接著他抱臂,好似在有意管著自己的手,隻是目光猶定在她麵上,帶著幾分不安問道:“我隻想問問你,你對齊軒的萬分討好都是假的,那……對我呢?在你進宮之前,那些情分是不是真的?”

秦菀淺怔,沉吟半晌,沒有騙他:“亦真亦假吧。我……我曾說我想嫁給你,那是真的。若沒有血海深仇非報不可,我真的想嫁給你。但我……其實那時早就做好了入宮的打算,早便知道自己不能嫁你。”

話音未落,一股巨大的力道令她身子向前一傾。她輕聲一呼,彈指已被他擁入懷裡。

他的懷抱並不大溫暖,鎧甲冷硬,還帶著鐵腥氣。

他低笑說:“這就夠了。”

“什麼夠了!”秦菀忽而局促,頓時掙紮起來,雙手一並推他,“過了這麼多年了!況況……況且我給齊軒做過皇後,如何還能與你……”

衛川搖頭晃腦:“齊軒的皇後叫徐思婉,是戶部侍郎徐文良的女兒,和你秦菀有什麼關係?”

“你先放開我!”她咬牙在他胸口錘了一拳,直錘得自己骨頭疼,不覺間吸了口涼氣,衛川聞聲嗤笑,到底把她放開了。

秦菀退開一步,帶著三分疏遠,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認真道:“衛川,我是騙了你很多事,可我還沒有那麼混賬。自從入宮以來,我便再也沒動過嫁你的念頭了,你……你皇位初定,該挑個身份合宜的貴女當皇後,亦或選個有功之臣的女兒,此事草率不得,你莫犯糊塗!”

衛川渾不在意地嘖聲:“秦家遺孤的身份還不合宜麼?”

“可天下人不是傻子!”秦菀生硬道,忽而心念一動,垂眸想想,又言,“況且我……我心裡也有彆人了。”

衛川這才笑不出來了,麵色驟然冷下來:“誰?”

“唐榆,你可記得?”她問。

他略作回憶,啞了啞:“是你身邊的那個宦官?”

“是。”秦菀頷首,緩緩言道,“他是唐家的兒子,他的父親是我祖父的門生,因為我家的事才落罪的。他……他一直待我很好,最後更是因為我而死的。我不是在拿他搪塞敷衍你,是真的忘不了他。”

衛川擰眉,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她,忽而感覺她像一隻受驚的小獸,每一根神經都對他提起的事情充滿抗拒。

那便先不提了。

他沉了沉,直截了當地改口:“近來還有許多事要忙。齊軒……”他遲疑地睇了她一眼,“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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