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外頭的風雨似乎也跟著停了下來。
一時間隻剩無儘的死寂。
江昭眼睜睜看著他身上的水珠在瞬間蒸發,衣服也在同時變得乾燥起來,不過眨眼功夫,便又恢複到之前那副優雅矜貴的模樣。
他始終盯著江昭,手上不停,從口袋裡拿出一塊帕子,擦拭著濕潤的平光鏡麵。
而後,他將這副金絲眼鏡架在了鼻梁上。
“小昭想去哪兒?”
良久,他開口問道。
江昭條件反射朝駱俞身後縮了縮。
這個動作霎時便讓謝明熙麵色驟降。
“小昭,過來。”他近乎於是勒令道。
江昭輕輕搖頭。
擋在他身前的駱俞冷冷望著門口站著的人,微不可查地低聲道:“廢物。”
還真是廢物。
原以為能拖延謝明熙一段時間,結果沒想到才這麼會兒,便被謝明熙甩在了身後。
他還能感受到‘林玉韻’的氣息,想來對方應當是被急於脫身的謝明熙困在了原地。
這麼怕他把人帶走。
可在最初時,為什麼不知道珍惜?
既然已經錯過了,那便不配再擁有了,世道向來如此,該是誰的東西,便是誰的,不該是誰的東西,便強求不來。
人之間的緣分亦是如此。
駱俞在收到短信時便讓人定位了地址。
普通人進不來,不代表他不行。
他之所以蟄伏這麼久,便是想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戲。‘林玉韻’同樣進得來,但找不到位置,他主動找上並同‘林玉韻’簽訂契約,假意讓對方帶他進來。
他之所以這麼做,便是想讓‘林玉韻’來對付謝明熙。
‘林玉韻’可不管好人壞人,像他這樣的鬼從來是恣意妄為的。
他想殺林玉韻,同時也想弄死謝明熙,歸根究底,林玉韻是聽從謝明熙的話才會頂替他的身份,假裝成他。
他們之間本就有仇。
他不過是順水推舟。
按理來說,‘林玉韻’的確打不過謝明熙,甚至撐不過多久便會灰飛煙滅,但一個月後的現在……情況不同了。
這天——最終還是要變。
接連遭受打擊,謝明熙的身體已然是強弩之末,怕是要撐不住了。
可這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人不能和鬼鬥法力,那便鬥一鬥智力,借刀殺人。
他原本不想這樣,隻怪謝明熙動了江昭。
謝明熙動什麼都好,卻偏偏要動他的人。
駱俞眸色漸冷,看向謝明熙的視線中也帶上了幾分罕見的殺意。
察覺到這幾分殺意,謝明熙的目光從他身後的江昭轉移到他身上,唇角倏地一勾。
“你想殺兄?”
江昭一頓。
起先他還以為是他聽錯了,朝駱俞看去時,卻發現駱俞雖麵色冰冷,但卻沒反駁這句話。
謝明熙含著冰碴子似的話語清晰傳來。
“我說的對嗎?——親愛的弟弟。”
平地一聲驚雷,江昭麵上滿是驚愕,看看謝明熙,又看看反派,始終想不明白這兩個人怎麼會突然變成兄弟。
一個是反派,一個是主角攻。
他們……他們???
原書還有什麼東西是他可以相信的嗎???
不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為什麼謝明熙一開口就是“弟弟”?他到底在想什麼?駱俞又在想什麼,為什麼不反駁他的話?
他們難不成……真是兄弟?
一個死了幾個月的厲鬼,一個家族傳承和鬼有關。
他沒記錯的話,駱俞不久前才從國外回來,還是他親自去接得機,這兩個人在那本狗屁不是的原書中,明明隻有高中時期見過幾次麵。
他們怎麼會是兄弟啊?
江昭滿臉震驚,甚至疑心是外頭的風雨太大,導致他出現幻聽了。
不管從什麼地方來看,他們都不像一對兄弟。
不說以前,光是現在的態度來看,他們相見時不像親人,反而像是仇人。——雖然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
這突如其來的隱藏人物關係讓江昭滿腦袋都充滿了疑問,雙眼不斷在兩人身上看來看去,試圖找到一絲破綻。
——毫無破綻。
如果說這是演的,那他隻能說,這一人一鬼的演技實在是太好了。
謝明熙的目光越過駱俞,重新回到他身上,裡頭的堅冰也在望見他時破開了一道淡淡的裂縫,像是冰川底下奔騰不息的河流,初春將至,底下的遊魚同水生植物悉數開始複蘇,哪怕如今是寒冷的冬天,亦無法阻止生機勃勃的萬物。
江昭想,他在謝明熙眼中看見了萬物。
可為什麼呢?
他們認識不過才這麼短的時間,謝明熙對他的喜歡應當隻有淺薄的一層。他若是喜歡原身,那在察覺出他的變化後,便不應當再接近他才對呀。
一直以來,他的表演都拙劣的可笑,更是沒有掩飾他與原身性格的不同。
便是接觸他最短的駱俞也發現了他的不對。
而一直暗中觀察他的謝明熙也應當是知道的。
“你要和他走?”謝明熙盯著他看了幾秒,倏忽問道。
江昭沉默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他向來是個很膽小的人,怕鬼、怕黑、怕死,主角受和主角攻幾乎一直在欺他、騙他、嚇他、瞞他,在這兩隻鬼眼中,他到底應該是有多心大,所以才會將這些事拋諸腦後?
甚至是,在得知真相後喜歡上騙他的人。
——不可能的呀。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在他說出那句話後,謝明熙眼中那一點若有似無的微光便漸漸散了,如日出前,消弭於無邊無際海洋上、華美絢爛卻短暫的泡沫。
又好像從未出現過一般。
一道驚雷在此時炸響,分明是響在耳邊的,卻教他心裡控製不住地升騰上一股心慌。
窒息感隨即升上來,這種感覺讓他控製不住地想要抓住些什麼,可卻又什麼都抓不住。
他的身影在漫天飄飄搖搖的風雨中,也顯得格外落寞。
謝明熙垂眸,眼中閃過意味不明,江昭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緒,也不欲去探究一個慣會騙人的鬼怪心中在想些什麼。
他的呼吸短暫停了下,下意識伸手攥住琉璃瓶。
這一個月來,他已然漸漸習慣了琉璃瓶的存在。
不過現在,是時候該物歸原主了。
江昭沒有猶豫,親手解開了這條紅繩,他伸出皙白的手,越過駱俞的肩頭,將這做工精美的琉璃小瓶遞到空中。
葫蘆樣的瓶子輕輕搖晃幾下。
“這是你的東西,抱歉借用了這麼久,現在還給你。——我不該收你的東西。如果你介意,我……”
他頓了下,道:“那我和你之間打平,不管是你騙我,還是讓我從樓梯上不小心跌下去,又或是讓林玉韻來害我這件事,我們悉數打平。”
“以後我們便沒有關係了。”
“我不是個記仇的人,但由於你之前對我的所作所為,我不會說謝謝。”
江昭將這琉璃小瓶交給了駱俞。
駱俞的拇指同食指指腹輕輕摩挲著光滑圓潤的瓶身,麵上神情琢磨不透,這上頭好像還帶了江昭的體溫,但在離了溫度後,沒過多久,便會悄然失去溫度。
有件事,江昭似乎一直弄錯了。
謝明熙掀起眼皮,語氣也變得漫不經心起來:“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你不想要扔了也行。——我送出去的東西不會收回來。”
不論是幾年前的玉佛,還是如今的項鏈。
又或是彆的什麼東西。
觀他的態度而言,這小瓶子對他當真不重要。
也是,估計隻是能威懾普通鬼怪的東西,身為一個厲鬼,謝明熙不缺這些東西。
隻是江昭不想要了。
他心情有些複雜的看向謝明熙,目光從微泛白的唇瓣挪到他笑意全無的眼中。
“我們要走了,請你讓開。”
話音剛落下,江昭瞳孔驟然一縮,像是看見了什麼教他格外驚愕的事,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腳尖不輕不重地踢到駱俞小腿肚。
一股前所未有的驚愕感在他心頭開始蔓延,他之前察覺到的不安在此刻消失殆儘,如同剛生產出沒多久的泡沫,在陽光照射下輕輕破碎成一點微不足道的水漬。
仿若從未出現過。
也沒有任何東西留有它的痕跡。
他因為巨大的驚詫而顫動的瞳孔中清晰倒映出了門口的一幕,——站著的謝明熙身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隻手,這隻手從後破開他的胸膛,直直穿了出來。
飄搖的風雨愈發盛大起來。
狂風夾雜著暴雨,閃電混合著雷鳴,忽的,一道格外粗長的雷電自天空中直直劈下,打在了地麵上。
劈焦了這片土地,如摩西分海一般,樹林從雷電閃過的地方分開了一條深深的痕跡,自此,兩邊涇渭分明。
而在謝明熙身後,一個模糊的身形顯了出來。
起先是手,接著是身形,最後才是那張頗為年輕的臉。
‘林玉韻’麵帶微笑,緩緩將穿透謝明熙胸膛的手抽了出來。
他抬眼,自帶陰氣的眉眼此刻像冰霜中盛開的烈火之花,美到極致,也陰狠到極致,如同一株吸飽了鮮血的食人花,從頭到尾展現出了驚人的豔麗。
“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呢。”聲音很輕,是朝謝明熙說的。
陌生青年眉眼微彎,笑意像綴在枝頭飽滿的麥穗一般,“我有些困惑一件事,你為什麼不解釋呢?”
“明明是我下的手呀。”
青年輕輕歪了下頭,天真的笑顏背後滿是殘忍,原本清秀的眉眼在他笑時展露出了數不儘的昳麗。
這張臉在笑,可他的眼中卻無一絲笑意,反而滿是諷刺與藏不住的殺念,儘管他極力掩飾,卻還是讓欲望從這雙眼中淌了出來。
“真是抱歉,讓他的小情人誤會了你這麼久呀。”
“——謝醫生辛苦了哦。”
“接下來,再辛苦你魂飛魄散一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