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迷迷瞪瞪睜開了眼。
他還未清醒,耳畔便驟然傳來一聲尖嘯,他下意識又閉上了眼。
一聲用力吹奏的嗩呐響起,遠遠地,這嘈雜的聲音便湧入他耳中,讓他剛傳送進新世界、還未習慣的身子有些耳鳴。
他蹙緊秀氣的眉,雪似的麵頰如被人搓圓揉扁的白麵團子似的,輕輕皺在了一起,唇上那滴淡粉的唇珠也在他一瞬間的應激反應中被收了進去。
像是兔子雪白的尾巴,一受到驚嚇,便會拽著不停哆嗦的尾巴躲進草叢中,不讓天敵看見。
……什麼聲音這麼吵?
【係統?】江昭勉強睜眼,眼前卻是一片漆黑,他試著在心裡小聲喚道。
沒有回應。
看完劇情回溯過後,他便被通知在係統空間停留的時間過長,即將被強製送往下一個副本。
緊接著,他眼一閉,再次渾渾噩噩地睜開眼,便是現在的模樣。
頭上好像蓋著什麼東西,不算厚重,蹭在麵頰處的布料絲滑且柔軟的,他能感受到上頭繡了繁雜的花紋。
他勉強睜大一雙眼去看,總算從中瞥見一點深沉的、近乎於是黑色的深沉紅色來。
蓋在他頭上的是……紅色的布?
什麼東西?
第二個世界的劇情線呢?他現在這是什麼情況?係統又到哪裡去了?
江昭有心想動,試著伸了伸指尖,手卻沒反應。
他一頓,有些慌張地試著想要站起來,身體仍然沒有反應。
他好像失去了身體的掌控權。
江昭一愣,眼眶中頃刻便盈滿淚水,雪白的、好像是用一抹新雪細細地揉開的肌膚上氤出一片淡淡的緋色,被收進口腔內的圓潤唇珠也被吐了出來,上頭沾了點淡淡的瑩潤水澤,像顆飽滿的櫻桃,誘人采摘。
他、他……他在這個世界不會是身體有疾吧?
——他不要!
這個想法讓江昭頃刻眼眶通紅,使勁在心內大喊係統,但係統始終沒有出現。
這種好像被人丟下的感覺讓他的慌張中又增添了幾分委屈,泛粉的指尖微微一縮,竟是有了反應。
江昭心裡一喜,不等他其他感官也恢複,那陣嘈雜的樂器聲也在瞬間由遠及近。
他聽見了房門被人打開的聲音,卻沒有腳步聲。
這不同尋常的安靜讓江昭心裡開始打小鼓,目光透過蓋在頭上紅布的縫隙往外看,這塊紅布不算長,剛剛到下巴,被風吹得略微揚起,便能讓他看見外麵的景象。
不多,卻是聊勝於無的一點。
很快,一雙腳出現在他視線範圍內。
周遭靜謐得嚇人。
他的身體保持著目視前方的姿勢,但眼睛卻一個勁往下看。
“——接親的隊伍到咯,新娘子,還不快上花轎?”
一道尖細的、被拖得很長的聲音貼著他的耳側響起。這股聲音不知怎麼形容,像是男人,又像是女人,雌雄莫辨,裡頭含著的惡意水似的,幾乎要漫出來將他淹沒。
江昭聽見了關鍵性的一個詞:新娘子。
……是在說他嗎?
他是新娘子???
他明明是男的,怎麼就成了新娘子了?!
不對,他和誰成親啊?他一個男新娘會和什麼人成親?
江昭茫然極了,就他恍惚的這麼一瞬工夫,視野內那雙離他極近的腳已然消失不見。
他的身體被未知的力量牽扯著,自發站了起來,趴在了不知是什麼東西的背上。
這東西背著他緩緩朝前走去。
江昭耳畔倏忽傳來一陣嚎啕大哭。
不知為何,那哭聲有些模糊。
他側耳去聽。
“我的兒啊……兒啊!你好好地去吧!”
“我苦命的兒啊嗚嗚嗚嗚……你怎麼去得這麼早……”
這哭聲一路追著他們,淒厲至極,粗聽隻會讓人覺得惋惜,但聽得久了,卻又莫名讓人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來。
初來乍到的江昭不確定這是不是在叫他,隻是被這怪異的哭聲弄得發毛。
倘若他的視線沒有被蓋頭遮掩,便能瞧見,一路追著他們哭嚎的,——分明是兩個紮得惟妙惟肖的紙人。
那兩個紙人遠遠跟在新娘子後頭,瞧著像是一對中年夫婦,詭譎的腮紅點在他們慘白的麵頰旁,本該是眼睛的地方卻是兩個全然漆黑的瞳仁,用朱砂筆化作的嘴每隔三步便要大聲哭一句,嘴裡不時喊著兒子等話。
隻聞哭聲,不見落淚。
被背著的新娘子自然是不知道這些事的。
紙人追到大門前,在即將跨過門檻時動作倏忽一頓,如上了發條一般驟然停了下來,一對黑黢黢的眼就這樣盯著遠去的新娘子。
悲傷、難過、哀痛……這些本該有的情緒,它們悉數沒有。
畢竟是兩個紙人,談何同活人相提並論?
江昭被送上了迎親的轎子,這頂小轎穩穩被抬起,朝黯淡無光的前路走去。
紅蓋頭不停晃蕩著,卻沒有一點光透進來,他便是再遲鈍,也意識到不對。
現在似乎不是白天,而是晚上。
怎麼會有人在夜晚才來迎親?
一個詞彙突兀闖入他腦子裡,——冥婚。
江昭眼前一黑。
係統不在,他也無法確地他的猜測是否正確。
這頂小轎走出沒多遠便停了下來,他有些緊張地豎耳聽著外麵的聲音。
“時辰到了,起棺——”
先前那道怪異的聲音複又響了起來。
轎子停在了一片茂密的樹林中。
而在這被層層疊得圍起的、唯一的一小塊平地上,儼然被掘開了一塊碩大的深坑。深坑裡頭淺淺埋了副上好的棺材。
方才哭喪的是紙人,而抬轎的、喊話的也無一例外。
一堆堆雪白的紙人朝深坑中跳去,把棺材上覆著的塵土清理乾淨,將之掘了起來。
站著坑洞邊沿的兩名紙人抬著一桶清水,猛地朝裡潑去——
“嘩啦”。
水聲滔天,衝刷乾淨棺材板上沒拍乾淨的塵土。
“咚……咚。”
緊接著是兩聲悶響,一個鮮紅的蘋果被扔進了埋棺之地,直直砸在了棺材蓋上,略反彈起了一點距離,隨後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重重壓了進去。
又一個紙人站了出來,它手上挎著竹籃,揭開蓋著竹籃的白布,裡頭裝滿花紅的紙錢。
它用僵硬的手抓起一把,徑直朝空中灑去。
它這一下瞧著分明沒多少力氣,紙錢卻被拋得老高,於是,漫天都是洋洋灑灑的紙錢,像下了一場無聲的雨。
愈來愈多的紙錢在空中飛揚,有的落在了棺材上,有的落進了泥間。
透過兩片交疊在一起的紙錢中心的孔洞望去,麵帶兩團豔紅的紙人唇角一揚,竟是用生硬的紙麵笑了。
這個笑駭人至極。
像是……透過漫天紙錢在看誰。
它的目光中有貪婪,笑得也冷極了,紙糊的猩紅舌尖舔舐著唇瓣,像在期待著什麼。
轎子裡的江昭心急如焚,不知過了多久,紙人又將他抬了起來,穩穩行駛在路上。
這次的時間很短,不過短短幾個呼吸,轎子便停了下來,喊話的紙人拖長了聲音道:
“請新郎扶新娘子下轎。”
——新郎?
這個詞倏地出現在江昭一片空白的大腦中。
話音剛落,一隻蒼白的手掀開轎簾,一隻腳緊隨其後踏了進來。
一股視線落在江昭身上。
他的視野內出現了一雙有些熟悉的鞋子,竟是他剛剛才見過的那雙。
一道有些冷漠的聲音在此時傳來,含著冰碴似的。
“嚇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