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的手機屏幕朝身體一側歪斜著,從明燁的視角來看,隻能看見最頂上發信人的名字。
給江昭發短信的人……是鄔景山。
……他們在聊什麼?
明燁下意識去猜測,腦子裡有可能的念頭剛冒出頭,便被他飛速按了下去。
和他沒有關係。
他有什麼資格去揣測江昭?——以他亡夫弟弟的身份嗎?
明燁垂在身側的手不知不覺攥緊了。
他出門時是騎著機出門的,回來的路上下了暴雨,雨天路滑,加上他心煩意亂,不小心出了點小摩擦。
額上的傷口隱隱作痛,血液混合著冰冷的雨水一直往下淌,模糊了他的雙眼。
他視野一片模模糊糊的鮮紅。
是血?還是雨?
不過這跟他都沒有關係了。
明燁垂眸。
他身上的氣息凝重得像外頭的如織的暴雨,身上也滿是雨水的氣息,從他進來時,這股雨水的冰涼氣息便跟著他走了進來,在溫暖的室內格格不入極了。
好像他根本就不屬於這兒。
江昭心裡充斥著驚愕,目光從長時間沒有操作、漸漸暗淡下去手機屏幕移開,止不住抬頭去看明燁流血的額頭。
他餘光注意到什麼,下意識看了過去。
——映入眼簾的是明燁攥緊的拳頭。
躁鬱症……江昭對這種病症沒有太多了解,他記得躁鬱症的兩個特點就是間歇性的暴躁和抑鬱,且患病的人會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和思維。
所以說,明燁脾氣暴躁不是天生的,而是後天形成的。
他抿了抿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生病的人都不喜歡彆人知道自己生病。
比如那間被摧毀了大半的臥房,比如明燁額上的傷,這都是他的隱瞞。
如果不是他打開房門看了一眼,又恰好撿到了藥瓶,估計一直到他完成這個世界的任務,他都不知道明燁生病了。
他要關心一下明燁嗎?
可是……
江昭眨了眨眼,心下糾結極了,想說的話在舌尖上滾了一圈,最後又被他咽進了肚子裡。
明燁沉著臉,邁開腿想繞過他朝樓上走。
身體快過了大腦,江昭想也沒想便擋在了他麵前,製止了他的動作。
明燁微頓。
他完全沒想到江昭回這麼做,目光中儘是毫不遮掩地驚愕。
貌美的青年抿著唇,眼裡透出淡淡的倔強和猶豫,盯著他看了許久才開口道:“你頭上有傷。”
明燁動作微頓。
江昭迎著他的視線,澄明的眼像琉璃一樣剔透乾淨,一眼便能望見他眼底藏著的情緒。
他有些緊張地咬住了下唇,聲音軟綿綿的,“……你凶我。”
話一出口,係統和明燁俱是一愣。
【您想做什麼?】這一次,連係統都沒有看懂他究竟想做什麼。
江昭沒有回答他,隻是和明燁對視著。
“你凶我。”他重複了一遍。
明燁微愣,周遭那股冰冷得似窗外的暴雨一般的氣息也跟著頓了頓。
江昭眼裡帶著委屈,像是真的被他過分凶狠的態度嚇到了,眼尾也溢出點點淚光。
他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背影決絕又清瘦,從衣服領口中露出的一小截脖頸細且白,像是天鵝的頸項一般,好似稍一用力,這漂亮的脖頸便會驟然被折斷。
客廳裡隻剩下明燁一人,他的手心攥緊又鬆開,幾次重複,最終像隻敗家之犬般孤零零地站在了原地。
他的主人不會來找他。
.
回到房內的江昭靠著門板深呼吸。
係統困惑道:【您怎麼會對明燁說出這樣的話?】
江昭咬住了下唇,【我不知道,我隻是覺得……好像不應該讓明燁這麼頹廢下去。】
他無意識道:【其實我感覺,明燁和易舷安一樣,乍看之下特彆凶,但卻很好哄。我和易舷安說我會難過,又或者是告訴他我心口疼,他就不敢對我做什麼了。】
【明燁雖然性格更加惡劣一點,但他的本質和易舷安是一樣的。】
江昭心裡有些緊張,又有些對未知的恐懼,【我隻是試一下。】
他走到窗邊坐下,目光若有似無得掃了眼房門。
【看明燁等下會不會來找我吧。】
係統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頭,【他要是來了呢?】
【就證明和他易舷安是相同的性格……】說到這兒,江昭忽然停頓了下。
鄔景山像符沉、明燁像易舷安……
他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勁,但腦子裡一閃而過的想法實在是太荒謬,荒謬到他甚至不敢深想。
江昭輕輕搖了下頭,【他要是來了,我就有辦法讓他的病能夠好轉,至少不會讓他再亂發脾氣了。】
係統打開後台,默默觀測著他此時的身體數據。
【要是他沒有來呢?】
這話問得江昭一頓,【我沒想過。】
係統盯緊了他的身體數據。
【您可以詳細說說嗎?我比較想知道您的真實想法。】
江昭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個很冷漠的人。
他不會對不必要的東西產生同情,更不會換位思考,嘗到所感同身受是什麼滋味。
他同明燁間,就好像在一片霧氣彌漫的森林中,他撥開寬大的熱帶植物的樹葉,看見了後頭的泥沼,和深陷泥沼的明燁。
他應該做的是直接走開。
但另一道聲音讓他試著留了下來,朝泥沼裡的人拋出了一根用以救命的繩索。
這已經是他能夠做到的最大幫助。
他不知道對方會不會抓住這根繩索,如果對方抓住了,那麼他不介意把對方從泥沼裡拉出來。
對方要是沒有抓住……
他隻有一根繩子,也隻會同情一次。
江昭不喜歡把感情浪費在不必要的事或人身上,他的感情隻有巴掌大的一點,若是見到誰便分給誰,到了後頭,他自己卻什麼也不剩了。
他做不到這樣。
哪怕被說冷漠、哪怕被說自私。
係統靜靜聽著他的心聲,恍惚生出一股錯覺。
宿主不是什麼拋出救命繩索的人,他更像是蝸居在殼裡的蝸牛,任憑殼外的人日複一日地敲打這厚重的殼。
那根之於明燁的救命繩索對他而言,更像是從殼裡探出的眼睛,悄悄觀望著外頭的一切。
它沒把這些心裡話說出來,隻是提醒道:【您的房間有醫藥箱。】
它的聲音裡帶著篤定,【我想,他肯定會來的。】
江昭確定了醫藥箱放在哪兒,心裡有了點底氣,而後才坐在椅子上靜靜等著。
他不知道,他身後,一道虛影伸手,摟住了他的肩膀。
虛影的嘴張張合合,像是在說著些什麼。
江昭等了一個小時,眼見時間逼近他往常睡覺的時間點,他都有些昏昏欲睡時,門口才終於傳來了一道極輕的敲門聲。
這聲音透著猶豫。
他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地朝門口走去,卻在離門還有三步之遙時停住了腳步。
他在等第二道敲門聲。
江昭眼裡的睡意一點點褪去,有些緊張地盯著門把手。
他猜測著,門外的人應該也在等。
十幾秒後,江昭聽見了第二道敲門聲。
幾乎是在這聲音一響起來時,他便攥著門把手將門打開了。
門外的明燁還維持著敲門的動作,顯然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快開門。
江昭沒把門全部打開,隻開了一條較小的縫,他則用身體堵住了這條門縫,從門內抬眼看去。
“……”
四目相對,誰都沒有先開口。
明燁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頭上的血跡被草草擦了兩下,但仍有已經乾涸的血液凝在那上頭。
種種跡象都在表明,江昭等待的一個小時裡,明燁也和他一樣,什麼都沒做,隻是靜靜等待著。
“有事麼?”
“……抱歉。”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江昭閉了嘴,沉默地看著他。
他緊張得手心都在冒汗。
明燁垂著頭,從神態到姿態都透露著一股敗家之犬的感覺,向來搖晃的尾巴也跟著垂了下來,像株焉巴巴的植物般。
他生硬道:“我不該凶你,是我……最近情緒有點不太穩定,剛才對你的態度太過分了,是我的錯。”
江昭一聲不吭。
明燁自顧自地說了許多,控製不住掀起眼皮看了眼他,心情是難得的忐忑和緊張。
“你可以原諒我之前的魯莽嗎?”
江昭迎著他的視線輕輕點了下頭,“既然你這麼說,那好吧。”
“明燁,有的話我隻對你說一次。”
“我不喜歡彆人強迫我,也不喜歡彆人嚇唬我,又或者凶我,我膽子小,很可能會被嚇跑。如果你不想阿讓我生氣,那你就不不可以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我真的很討厭彆人逼我。”
江昭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道:“非常討厭。”
他說的每一條明燁都曾經做過。
又或者說,他就是照著明燁說的。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明燁控製不住地僵了身形,透露垂得格外低。
“……抱歉。”好半晌,他才乾巴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