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生的孩子，腦袋總是不夠用。 起初時候能聽見聲音，但無法去思考什麼，渾身上下哪裡都疼，為此哭到撕心裂肺。 老實說他也不清楚自己乾嘛要哭，可就是停不下來，思緒處於一片混沌之中，就像是被重重迷霧籠罩，還很昏暗。 空氣中帶有點古怪的氣味，有時是奶味，有時伴隨著惡臭味。男人的聲音，女人的聲音，有時還有古怪滴滴聲，好像是電子儀器。 能察覺到自己經常被移動，被抱著，洗澡，跟水親密接觸。 搖晃。 還有女人在唱歌，一直在來回走。 被扒光。 擦著發出惡臭的東西，還有乾嘔聲，或是大笑聲。 最開始隻是有個大概的印象，很難去思考。 幾天後，能看見光線和物體的移動，燈光的閃爍，但記不住，更多時候，他隻是發呆，腦海中好像有許多東西閃過，之後總是回歸空白。 睜著眼睛，沒有思考的力氣，也無法移動，像極了植物人。 有時拚命想要抓住什麼，掙紮一陣子，連剛剛那點想法都忘記。 這叫嬰兒失憶症，海馬體還沒發育健全造成的結果。 他當然不知道。 就這樣渾渾噩噩又過去一段日子。 不知道具體多久，反正漫長到像是過去一整個世紀。 當什麼被放在自己嘴邊時候，他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喝奶”這個詞，不久後又忘記了，饑餓感被消除，會舒服許多。 每次聽見“爸爸”這個詞之後，他的情緒有點波動，甚至開始不耐煩。 整天聽見有人說“叫爸爸”，聽多了誰會舒服？ 最常聽見的，還有一個名字。 當然了，此刻他並不知道這是自己的名字——蘇北鬥。 投胎是門學問。 投在什麼樣的家庭很重要，投在什麼地方同樣重要。 蘇北鬥命好，也不好。 一年多之前，他從上億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所以一出生就被數十億人記住了名字，並且關注起他自從出生後的一舉一動。 至於原因…… **************** 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 荒蕪，帶著點紅色，視野所及之處，看不見樹木，看不見河流，也看不見任何動物的身影，比沙漠更荒涼。 遠處有座高山，非常非常高的山，哪怕隻是看見，都讓人心生恐懼。 天空中有人造衛星劃過的身影，之前還有個大家夥，但前幾天離開了，如果站在天空中俯身往下看，蘇北鬥身處的建築隻是個小白點而已，方圓千裡內再也找不到第二棟這樣的建築，顯得寂靜而又孤獨。 偶爾有車行駛而過，沒走出多遠，又會返回這棟人造建築，有棟透明的圓形大棚，裡麵罕見地帶著點綠色。 遠處是奧林匹斯山，太陽係已知的最高山脈，高達二十一千米出頭，差不多有三座珠峰高，占地約三十萬平方公裡，所以看起來才如此恐怖。 是的。 蘇北鬥在火星出生，是第一位在火星出生的孩子。 之前已經有位先驅者，搶走了“第一位死在火星上的人類”這個名頭，用對方自己的話來說，這確實是種榮耀。 不過說起死亡的原因，可就稱不上榮耀了，那家夥忙著拍照，腳滑從另一處基地的屋頂上摔下來，弄破了麵罩，等到同伴們趕來時候已經因為缺氧和低溫而失去生命特征。 在這顆對人類而言依然陌生的星球上生存，著實不是件容易的事。 距離人類首次踏足火星，才過去區區七年時間。 因為蘇北鬥的出生，剛成立不久的國際火星公約組織，甚至專門為蘇北鬥修改了法律條款，正式頒布了張“火星公民身份證”，並且順帶拿到“地火往來通行證”，在全球各國都通用的那種。 當然，這更像是個噱頭，為了安撫民眾們，讓他們繼續支持各國、私企探索火星的噱頭，畢竟搞這種“星際探索”，花費的代價可不小，回報可能有，但誰也不清楚究竟在哪，甚至不清楚究竟能不能找到。 絕大多數關注蘇北鬥的人，對這個小家夥表示羨慕的同時，往往也伴隨著一絲絲遺憾。 困擾火星生育的兩大難題。 一是輻射，這點不用太過於擔心，建造戰神號火星基地時候已經考慮到這點，防住絕大多數宇宙輻射的同時，也有藥物能減少有害物質對人體的危害。 二是重力，人類沒那製造或改變重力的能力，所以重力依舊隻有約為地球的三分之一，沒人知道這會造成什麼後果，因為從沒嘗試過。 骨骼密度、肌肉密度、內臟的發育、大腦的發育等等，身高體重這些，都需要考慮到。 四個月前，自從蘇北鬥出生的消息被公布出來，就在地球上引起軒然大波，各方專家探討當中無數存在的問題，得出的結論基本一致——這個孩子可能變成怪胎，即使不怪，可能也活不久。 健康問題隻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有專家認為他即使活著，這輩子也不太可能返回地球，因為重力的改變會讓他崩潰。 這些蘇北鬥都不知道，他還隻是個大腦沒發育健全，以母乳為主，偶爾吃些蔬菜泥和水果泥的孩子而已，絕大部分是土豆和番茄，因為產量高，在火星上易存活。 本來沒人想過會有孩子在火星上出生，畢竟還在摸索試驗過程中，誰也不清楚可能會發生什麼，沒到計劃實施火星繁育計劃的階段。 蘇北鬥的誕生，要從他父親蘇百川和他母親趙欣的最後一次羞羞事說起，意外懷孕可是大事，發現時候已經懷胎兩個半月。 按照一幫專家們，以及這對夫妻倆原先的意思，是應該把他打掉，火星不比地球，在這種環境下生孩子危險性極高，不僅是肚子裡的孩子有危險，當母親的趙欣也有危險，想返回地球已經不可能了，運輸飛船早已離開，下次過來要等二十多個月。 近的時候五千五百萬公裡，遠的時候足有四億公裡出頭。 考慮到地球距離火星的路程不斷變化，在目前的技術限製下，最好的登錄期之間都需要二十六個月左右。 二十一世紀中期，科技發展水平有限，光是送人來火星、在火星上建立個小基地，已經讓往這方麵嘗試的幾方勢力深感吃不消，每一次意外都可能導致整個項目的失敗。 說來也是運氣好，命足夠大。 他母親的身體本就隨著來到火星而虛弱，再加上醫療設備不足，吃某種藥已經遲了，蘇北鬥就這麼陰差陽錯，成了第一位火星公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