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花一朝·4(1 / 2)

爍玉流金的白晝轉瞬即逝,盈滿潮氣的夜半頃刻到來。

夜半時分,流螢點點、蟬鳴陣陣,伴隨著暄的入眠,滿溢的咒力都化作了散著柔和熒光的蝶。

五條悟簡單地套好連帽衛衣,取下放在房間一角的弓箭,往庭院走去。

咒力的靶子早已潰散,剩下的都是暄臨睡前擺弄好的真實的靶子,她還壞心眼地把剛送來的拍立得相紙裝上,拍了一堆自己的照片,無一不貼在箭靶子上。

氣得他睡前甜牛奶都沒喝。

趿拉著拖鞋,五條悟走到箭靶前,想要把照片撕下來。事實證明,除非他暴力拆解把箭靶一起毀掉,不然照片就和箭靶黏得死死的。

他不想動手,也並不想知道為什麼暄不像本家人那樣順著他,反而每次都用看似惡劣的、無厘頭的話,而一步步地讓他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但他也忍受不了自己脫靶,至少此前人生沒有經曆過如此之大的失敗。

唇線繃直,屏住呼吸,氣息沉下來,眼裡隻有眼前的照片,他拉開弓。

——把照片想象成蝴蝶。

——把照片想象成咒靈。

——把照片想象成自己不在乎的、從未注意過的,乃至略微厭倦的弱小的東西,而不是這樣燦爛的、笑靨明媚的、身上帶著香風的、意外給他長姊般暖意的人。

箭鏃破空。

他沒有回頭。

假裝沒有聽到身後的房門被徐徐推開,假裝不知道天又落雨,假裝沒有嗅到他已經徹底記住的味道。

一箭偏靶,射中了照片上人的右肩。

夜雨又下大了。

屋中亮了燈,暄打了個嗬欠,看著小朋友固執地一箭一箭地射,箭箭偏靶。

這恐怕是他此生經曆的最大的挫折,最大的茫然,最大的搖擺和兩難。

暄遙遙地望著,蝴蝶輕輕掀動翅膀,落在她似乎也疼起來的右肩上,倏然之間就心軟了。

她打了個響指。

照片上的自己全都變成了醜陋不堪的咒靈。

小朋友驀地睜大了眼睛,箭矢脫弓而出,一箭正中“咒靈”的心臟。

“現在可以睡了嗎,悟大人?”她倦懶的聲音軟軟的,聽得旁人也一並困倦下來。

小朋友淋著雨慢吞吞地超屋簷下走來,表情茫然得仿佛被兜頭澆了一捧熱雨的小貓崽,她心軟得更厲害。

他心情不好,暄就沒打算逗他,而是輕輕揉了一把他濕漉漉的頭發,滿手的水痕。

“我幫你洗頭吧,悟大人。”暄忽然道。

小貓崽抬起漂亮得過分的眼睛,懨懨地瞥了她一眼,居然沒出聲反對。

以至於看到他換上乾燥的外套,乖乖坐在浴室的小板凳上的時候,她還有點恍惚。

手指按在他一根根柔軟的頭發上,像攏住了一手的蒲公英和棉花糖。他沉默地不吭聲,整間浴室裡隻有她低聲哄人的聲音。指尖在頭皮上溫柔地打旋揉按,在輕輕慢慢地撫平他因為信息過載而經常作痛到難以忍受的腦海。

溫的,熱的,鮮活的。

他不怎麼習慣似的,溫和的洗發水沿著額角淌下,他想要去擦拭,卻被她先一步用白皙的手背擦掉了。

她的指腹有繭,他昏昏沉沉地想,應該也是辛苦了很多年的。

五條家所有人都告訴他,這是為他誕生的第一位月雫。如果他不滿意,抹除掉這一位月雫之後,還會有第二位、第三位……第無數位為他誕生的月雫。儘管他擁有抹滅她的權利,但在修行的時候請務必配合她的要求。

他偶爾也會想,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