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手將玉簫彆上腰帶,捏著極樂城主的金牌穗子將之從少年腰間一把抽出,向著老者一拋:“老人家,你這些糕,還有船,我全要了。”
他動作太快,待容華反應過來伸手欲奪,那金牌早已穩當當落入老者手中。
後者也是識貨的,當即搖著蒲扇樂嗬嗬走了,唯留一臉空白的少年,與笑容狡黠的美人。
君尋揚袖將滿桌福緣糕一收,足尖輕點,飛鳥般躍上畫舫,回首看他。
圓月清輝於湖水上蕩起一片清淩淩光影,幾乎模糊了美人輪廓,卻顯得那抹紅衣愈發明晰生動,讓人移不開眼。
少年默默看了一會,認命般輕歎一聲,跟著跳了上去。
如在飛舟一般,君尋將小案酒具軟枕靠墊一一擺出,容華則隨手放出一道劍氣,畫舫受到反推,登時離岸。
湖水中央,所有的喧鬨吵鬨之聲似乎都遠去了。
君尋化出滿滿一桌福緣糕,推向少年:“吃吧,多吃點。”
容華沒動,隻是靠著船舷,盯著夜幕弦月發怔。
小狼崽子心思細膩,又不知在感懷些什麼。
君尋輕笑一聲,也不催他,一手玩蕭,一手斟酒飲酒,自娛自樂,悠閒得緊。
有生辰不好麼?
他早已憶不得自己究竟生辰何夕,年歲幾多,一點意思都沒有。
湖水漾著溟濛光華,雲巔春的醇香溢滿唇齒,君尋眯著眼,將另一杯推至容華麵前。
“舉觴酹先酒,為我驅憂煩——”*
他遙遙對月舉杯,唇瓣笑意颯然:“敬月。”
語罷,一飲而儘。
容華見他喝得快意,心下開始好奇,終於捏起酒杯,抿了一口。
冰涼醇厚的液體入唇,立時燃起一團辛辣滾燙的火,一路由喉嚨燒入胃裡,嗆得少年劇烈咳嗽,靈秀眼眸中都泛起了水光。
君尋見他模樣,笑得前仰後合,幾乎要從本就不高的船沿掉出去。
容華看得心驚膽戰,還未順過氣便飛快伸手,拉了他一把。誰知對方好似沒骨頭似的,一如此前在攬儘芳華閣時,順著力道徑直倒下,不偏不倚地躺上了少年膝頭。
容華:“!!!”
忽如其來的清冽冷香撲滿鼻尖,他渾身都僵硬了,第一反應就要起身避開,前者卻驀地伸出右手,指著夜空喃喃自語。
“……不夠。”
少年動作微頓,以為自己聽岔了,微微傾身側耳,卻聞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乍響!
整個天地似乎都被紫光映亮,容華猛然抬頭,隻見原本空曠漆黑、唯有一輪弦月的天幕之上,正緩緩綻開一朵足以遮蓋整片夜空的焰火。
仿若群星化雨而下,牽出無數光尾,可就在容華以為花火要就此消散時,懷中美人卻輕笑一聲。
“……好奇怪,你怎麼突然這麼香?”
君尋又從桌邊拿起一壺酒,循著鼻尖辛涼馥鬱的蓮香向前湊了湊,似乎連時刻作痛的仙脈都熨帖起來,難得讓他心情安然,甚至覺得今夜可以睡個好覺了。
容華被他問得有些莫名,正要聞聞自己身上有何味道——
夜空中,每一枚飛落的紫色光點刹那間齊齊盛放!
東風夜放花千樹**,數不勝數的紫焰遍布天際,磅礴壯麗,連明月都要黯然失色。
容華愣愣看著,眸中光影繚繞。
一股有些酸澀的滋味湧上鼻尖,令他呼吸急促,心房鼓脹,一時失語。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流落人間這些年,最痛苦的折磨是拜君儘歡所賜,最美好的回憶,也即將由君儘歡創造。
容華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隻得沉默地仰著頭,一直看到花火散儘,連城中遙遙飄來的鼎沸人聲都漸漸消失,寂靜四合。
少年整理情緒,終於垂首,望向膝上美人。
後者在他懷中蜷得像隻貓,不知何時早已睡熟,呼吸平穩緩慢,隻是臉頰被滿身酒氣熏得格外紅潤,手邊還躺著兩枚空酒壺,著實喝了不少的樣子。
容華看了一會,卻緩慢抬手,鬼迷心竅般,解開了那人覆目的紅綾。
緋色綾紗將他襯得愈發白皙透明,幾乎能看到皮膚下青色的血管。纖長羽睫微微顫動著,脆弱又淒美,似乎墜入了什麼夢境。
好像一切都剛剛好。
風正好,月正好,氣氛也正好。
於是容華微微傾身,在他眉梢蜻蜓點水般一觸,輕得仿佛一片落雪。
然後他猛直起腰,抓起桌上剛抿了一口的酒杯一飲而儘,滿臉混亂。
他瘋了。
他一定是瘋了!
少年對自己的行為無比唾棄,正咬著牙準備將懷中人輕輕挪開,對方卻頃刻伸手,一把揪住了容華衣領!
力度之大,少年幾乎瞬間被迫傾身,對上了一雙波光瀲灩的紫色鳳眸。
那人眉目含笑,嗓音微啞,卻愈發溫柔繾綣,勾人心魄。
“……僅此而已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