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初升。
璀璨星河逐漸被明亮天光掩蓋, 聞鹿被懷惑叫醒拉下床時,帳外已然響起使團隊伍忙碌的人聲。
“早……”
少年揉著眼睛,寬大的睡袍幾乎掉下肩頭。
懷惑蒙著灰翳的眼瞳微動, 摸索著為他拉好, 旋即道:“再磨蹭, 仙君可就走了。”
聞鹿一驚:“什麼!仙君今日居然起這麼早!”
他忙手忙腳亂地整理好, 跟著懷惑快步走出帳篷,便見熹微晨光中, 紅衣美人正懶懶倚靠一處歪斜樹乾,單手拄著額角, 而白衣青年則在他身後,正持一枚白玉梳, 為他梳理如瀑青絲。
一紅一白, 一靜一動, 一靡豔,一溫柔。
似乎有些人天生便如此,哪怕隻是最尋常的姿勢, 也如一幅最動人的畫作,令人不願驚動打擾。
——要是沒有兩團黑影蹲守一旁就更好了。
聞鹿滿頭黑線地彆開眼神, 無語道:“這倆煞風景的什麼時候能離遠點……”
容華也是這麼想的。
他站在君尋身後, 手上動作極儘溫柔, 落在雲氏兄弟身上的眼神卻冰冷鋒利,似乎要將二人身上盯出兩個血洞。
可雙胞胎完美繼承了師尊雲星夜的性格,表情平靜,眼中除了目標根本對一切沒有感覺, 氣得容華險些拔劍砍去。
所幸隊長終於修整完畢, 一路小跑而來, 向著君尋彙報道:“大人,一切整裝完畢,可以繼續上路了。”
君尋本在閉目養神,聞言應了一聲,沒精打采道:“傷員如何?”
隊長垂首:“多虧大人昨日賜藥,所有傷員皆已能夠下地行走,不會耽擱行程。”
君尋點頭,終於起身,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走吧。”
“是。”
整個使團再度拔營出發,向南而去。
君尋又在車上打了大半日的盹,再醒來時,便聞車窗被人小心翼翼地叩響。
“那個……仙君?”
聞鹿刻意放輕的嗓音飄了進來,試探道:“您醒著嗎?”
君尋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容華,後者了然開口:“道友何事?”
聞鹿糾結了一下,旋即道:“我們感應到不遠處似乎是個戰場,有不少人正在對峙,似乎氣氛很差的樣子……但是一路走來卻又沒發現斥候與負責巡視的小隊阻攔,有些拿不定主意……”
“無礙,”容華緩慢道,“勞煩道友告知隊長,讓他直接領隊穿入兩軍陣前,莫要遲疑。”
“可是……我們隻有三百人,萬一那邊……”
“不會的,”容華忽然轉眸過來,望著君尋一笑,“有仙君在此,他們不敢襲擊的。”
聞鹿一頭霧水,直覺告訴他這兩位大佬似乎又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做了什麼令人匪夷所思之事,隻好按照容華吩咐,前去找了領隊。
後者也是一頭霧水,可臨行前陛下千叮萬囑千萬不能忤逆這位城主,便也隻好硬著頭皮,將使團隊伍領入了一片空曠原野。
前方不遠處,正是萬路國都城前最後一道要塞。
四十萬兵馬對峙,一方氣勢衝天,一方卻萎靡不振,眼看已然處於必敗之地了。
可就在兩方士氣達到最高點時,卻有一隊人馬慢悠悠地出現在戰場邊緣。
四十萬兵士都愣了,下意識看向己方國君,卻見兩位領袖皆是一副麵色平靜的模樣,似乎對此早有預料。
黑壓壓的兵甲仿佛兩團壓城的陰雲,冰冷肅殺。
此地似乎昨日已然爆發過一場戰鬥,地上仍有未被收殮乾淨的屍體兵刃,橫陳四野,血腥殘缺,看得聞鹿與雙胞胎臉色發白。
容華放下車窗簾幔,一時有些沉默。
君尋單手托腮,見他麵色不佳,打了個嗬欠,懶倦道:“怎麼,又有感悟了?”
容華輕歎一聲,垂眉道:“昨夜來往倉促,未覺戰場竟這般殘酷。”
他頓了頓:“若無折花會,沒有這麼多人為了功績挑起爭端,也許戰爭不會來得這樣早。”
君尋也沉默片刻,卻是忽而一笑。
“且不提這隻是為了折花會特意構造而出的一個小世界——”
他不緊不慢地捏起一顆炒竹米丟入口中,鳳眸微眯:“退一萬步講,即便沒有外來人進入,你覺得如今局麵能維持多久?”
容華微怔,抬眸望向那張似乎對萬事萬物都提不起興致的靡豔容顏。
馬車停駐。
君尋興致缺缺,點到即止:“……那日你自己也說過,世間人心不過如此。”
說著,他便向容華伸出手臂,後者正思考他一襲話,見狀下意識為他披好雪氅,旋即小心翼翼將人扶下馬車。
使團隊伍已在平原正中清出一片可以落腳的空地,兩方兵士便目瞪口呆地看著那輛裝飾華貴奢靡的馬車車門開啟,一名身姿挺拔的白衣少年仔細著將身披裘皮、卻依舊顯得瘦弱非常的青年扶了下來。
青年白綾覆目,烏發紅衣雪氅將他的麵貌襯得愈發美麗孤絕,令人心折。
大多數兵士出身微草,並不曾見識如此具有侵略性的美貌,登時齊齊屏住了呼吸。卻見那白衣少年揮手化出一副桌案臥靠,又格外細致地將那美人扶至榻前,旋即掏出一套酒杯與兩每卷軸,置於桌麵之上。
一人神情平靜,另一人甚至有些懶散,仿佛根本看不見兩側黑壓壓的兵馬與場中的殘肢斷臂,隻是尋了個風景尚佳的所在,來遊玩的。
可就在白衣少年斟完兩杯酒的當下,雙方軍隊中卻不約而同接到了命令。
肅殺冷冽的軍隊幾乎同時雙分出一條通路,噠噠馬蹄聲憑空響起,卻是兩邊領袖不約而同離開隊伍,向著中間行去。
四十萬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君主來到紅衣美人麵前,竟不約而同翻身下馬,向著美人與少年一揖,旋即一人一邊,落座案前。
四名少年也驚了,眼見二人各自由懷中掏出一枚金印,按上卷軸,又抽出匕首割破手指滴入酒盞,遙遙互敬,一飲而儘。
與此同時,兩枚卷軸倏然浮起,化作微光,沒入二人胸口。
君尋左掌心同命咒發燙,便見容華麵前光軸展開,一行墨字緩緩浮現。
「恭喜道友,天命契約已成,成功阻止萬路國與方輿國交戰,拯救生靈十四萬九千七百三十七,共計十四萬點,已超過全境八成參賽者,請再接再厲。」
另外幾人也對著空氣露出有些驚愕的表情,應是積分也發生了變動,隻是旁人看不到罷了。
直到雙方各自撤兵,使團再次整隊前進時,聞鹿才拉著三人四臉好奇地湊了過來。
他們吸取了昨日被君尋凶的經驗,轉而圍住了相對好說話的容華。
聞鹿對他的陰影比較深,卻還是忍不住發問:“容道友,我們是連睡了好幾日嗎??你們是何時將這兩個國家收了……”
而且連他們這些隻知道睡覺的鹹魚都多了一萬功績,居然不知不覺又躺贏了?
容華似乎心情也不錯,笑意溫和:“隻是昨夜睡不著,出去逛了逛。”
聞鹿:“……”
他不死心,抓著頭發搖頭道:“萬路國地處樞紐,隻擅經商,打不過求和倒也正常……隻是方輿國窮兵黷武,都快打到萬路國都城了,你是怎麼說服的???”
容華微笑:“我告訴方輿國主,有辦法不費一兵一卒,取下整個萬路國歸他管轄——且他也是參與折花會的仙門弟子之一,我許他日後收服北境,所有國家皆由他統率管轄,不勞而獲大量功績,他自然樂意。”
“而萬路國,本就是強弩之末,國主已然存了玉石俱焚的念頭。我許他們可以恢複原本的生活,且有方輿國保護,日後自然也不會再受到彆國侵犯,為何拒絕?”
聞鹿被他分析得一愣一愣的,都不知該從何處提問,但見白衣少年又轉向正在打瞌睡的美人仙君,笑容愈盛,補充道:“自然,多虧仙君陪同,隻是順帶著小小的威懾了一下雙方而已。”
這下所有人都露出了然的神情。
——有這麼一位殺神跟隨,恐怕這“小小的威懾”已足夠將兩位國主嚇破膽,大概毫不猶豫便答應容華所有條件了。
一個□□臉,一個唱白臉,倒是真陰險……
聞鹿嫉妒的眼淚流了下來,正自我唾棄明明運氣那麼好怎麼就遇不到一個大腿抱,前者卻整理神情,再度開口。
“想必各位也知道,如今已戰亂四起,所有與會者皆在努力積攢功績。”
容華緩慢道:“接下來,我們準備改變路線,與其他玩家聯合作戰,爭取在最快的時間內將中州之外的其他國家統一,以圖大謀。”
“不知幾位道友是要留下,還是各自為政,就此分彆呢?”
懷惑難得主動開口,灰蒙蒙的眼珠掠過君尋,旋即拉著聞鹿,肯定道:“我們留下。”
後者一怔,抓抓頭發:“啊……是,我們留下。”
雙胞胎默不作聲,隻是默默向前一步,表明了態度。
容華唇角微勾,如墨眸底忽而閃過一隙清光。
他隨手斟滿一杯酒,向著四人遙遙一敬。
“——既如此,便提前祝吾等笙磬同音了。”
*
小世界中,時間流速比起碧霄界快了數十倍。
碧霄不過三日,可此方世界卻是一轉眼已三月有餘。
南方氣候溫暖,並不會下雪,可今日卻陰雲密布,冷雨瀟瀟。
驀地,一道清光劃過,漫山紅葉受到風壓卷動,簌簌甩下萬千雨珠,仿佛無數滾圓水晶,折射出無數草亭,又彙成一處,顯現出內中三道光影。
紅衣青年披著雪裘大氅,正倚著一處美人榻,神情懶倦,百無聊賴。
而一身無瑕白衣的少年,則踏著周身漆黑的魔獸,雙眸微闔,滿麵肅然。
後者被青年氣勢壓著,根本不敢掙紮,隻能縮成一團,任由少年施為。
他沉默片刻,旋即劍指虛並,由眉心處引出一縷如煙似霧的靈識,投入魔獸額心。
正是日常犯困的君尋與正在學習溯回術的容華。
這三個月來,整個小世界已然由百國林立融合吞並為五個大國,除卻領土同樣向外擴張三倍有餘的中州大國,另外四國已在容華主導下結為聯盟,其間與大國多有剮蹭,隱隱呈對抗之勢。
而他們則因在輾轉各處的同時,順手清理著各處存在蹤跡的獸潮而聞名五國,此次南下,也是因為南國新任國主所托,前來剿滅獸潮。
說是剿滅,其實基本上是單方麵毆打,畢竟君尋隻要往那裡一站,容華便隻需要提劍去殺罷了。
擾動群山紅葉的逢春倏然飛回,帶著清冽寒涼的水汽就要貼上君尋搭在身側的手腕,卻被後者曲指一彈,直接撣去一旁。
“……把自己弄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