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黑氣汙染的幽魂也被卷入,不住衝襲著二人身體,卻有八|九成都被容華擋下。
傳送時造成的負荷根本不是君尋如今的身體所能承受,他蹙眉闔目,卻能感受到身上越箍越緊的力道,與被幽魂撞擊時,少年因劇痛驟然緊繃的肌肉與儘量壓抑的顫抖。
……罷了。
方才還想譏諷容華大逆不道趁機吃豆腐的君尋迷迷糊糊地想,抱一下就抱了,兩個大男人,又不會少塊肉。
與普通的傳送陣不同,他們似乎在虛無之中停頓了很長時間,腳下才終於觸到實物。
站定的同時,君尋兀地掙開容華,偏頭直接吐出一口鮮血。
混雜著幽紫流晶的血液登時將腳下之物灼焦,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
一縷煙霧似的黑氣鑽出,又頃刻激起鮮血之中的火毒,紫焰刹那升騰而起,與黑氣糾纏消磨著,同歸於儘。
容華滿身傷口,白衣被血染得斑駁淩亂,狀態也沒比他好到哪去,不然也不會被君尋如此輕易推去一旁。
可他還是忍著眩暈感再次伸手,牢牢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師尊。
“師尊!沒事吧?”
少年的嗓音在黑暗中幽幽飄蕩,激起無數回音。
君尋搖搖頭,心念微動,無儘意的靈光由僅能勉強照亮二人的範圍開始擴散,最終模模糊糊地映出了這個地方的全貌。
他們大約是在地下,或是某座被掏空的山中,目之所及皆是嶙峋怪石,被不知什麼東西染得黢黑,第一眼還以為到了采煤的礦洞。
君尋勉強凝神,抬眸望去,卻發現腳下所踏並非山石,而是數不儘的廢棄屍骸。
看骨相,皆年歲不大,甚至鮮有青年。
他們有的已然化為白骨,鈣化斷裂;有的卻仍舊完好無缺,神態安詳,仿佛隻是陷入沉眠。
唯一的共同點,是仙骨純淨,一眼能看出是修煉的好苗子。
容華也被這情景嚇到,下意識四下張望,想要為二人找一處合適的落腳點,最起碼不要踏著死者的身體,卻發現整處山窟地麵皆被屍身填滿,根本沒有一處能讓人落腳的平台或石塊。
就像是一處格外龐大的垃圾場,隻是被廢棄的並非物件,而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
而他們此時此刻,正站在堆積如山的骸骨頂端。
容華幾乎產生了生理性的反胃,他強忍著不適調整站位,儘量避免去踩到那些尚且完好的屍身,一抬頭,卻見無儘意靈光之下,滿地骸骨忽然開始異動。
本該一片死寂的洞窟之中,竟有身影掙紮由屍堆中緩慢擠了出來,一如此前在破廟地牢中似的,渾身鮮血,看不清麵貌。
一眼望去,四麵八方,少說要有幾百人,皆目標一致,手腳並用地緩慢爬動向最高處的師徒二人。
容華麵色凝重,立即召出逢春,將仍在低頭緩和眩暈的師尊護在身後。
算算時間,封靈的效用應該已經快要結束,隻要能撐過這一段……
少年視線掃過周遭環境,飛快思索著可行的退路,卻被身後之人驀地抬手,按上肩膀。
“……沒用的。”
師尊氣息淩亂,沙啞嗓音幾乎失真,卻還是緩慢道:“你抬頭看。”
容華下意識仰頭,本就冷凝的麵色愈發沉重。
他們所處的洞窟極深,距上方一點銅錢大小的亮光少說有上百丈,所以底部才會如此黑暗。
而就在這一束極其微弱的光芒周圍,盤旋漂浮著無數幽魂,仿佛深海之中遊蕩的水母,在容華視線掠過的瞬間忽然蘇醒,向著二人飛襲而來!
若隻是那些無知無覺的活死人,容華還有自信能護住師尊。
可要加上這些幽魂,他卻沒有十足把握了。
君尋卻是盯著黑暗中某處看了會,平靜道:“無妨,不用出手。”
容華皺著眉,持劍戒備,隨時準備出招,聞言一怔:“……什麼?”
這些東西沒多厲害,隻勝在數量眾多。
自己如今靈力被封,僅有一柄逢春,退敵倒是問題不大,可若要保證師尊毫發無傷,恐怕有些難度。
儘管他們可以聯手,可不到萬不得已,容華還是想儘量避免讓師尊動用力量。
君尋捂著胸口,卻是輕笑一聲,緩慢道:“……等。”
少年一愣,揮劍將馬上便要爬到腳邊的活死人掀飛,有些遲疑:“等……什麼?”
君尋直起身體,濯心不知何時現於掌中,赤金劍脊上點綴的紫晶光華璨璨,再無半點凶戾之氣。
容華下意識伸手將他扶穩,卻見青年調整呼吸,旋即薄唇微啟,揚聲開口:“修羅城主,看戲看夠了麼?”
四野靜寂,回應他們的隻有幽魂愈發逼近時意義不明的紛亂低語。
君尋冷哂,卻是不緊不慢,繼續補充:“閣下費儘心思引我師徒二人來此,應該不止是想看吾等如何慘死吧?”
沙啞縹緲的嗓音回蕩片刻,終於激起了一聲輕笑。
與此同時,銀白刀芒倏然大作,半月形圓弧飛旋而出,繞場一周,正巧將所有幽魂依次斬碎!
君尋見狀,立時釋出紫焰,眼疾手快地將被刀氣趕至一處的黑氣刹那點燃焚毀。
長刀終於停駐半空之中,虛幻冷刃一抬,點上一隻玄底描金的錦靴。
再向上,則是一襲同色係的勁裝,冷白色指尖一撥掛在雙側耳垂的孔雀羽,襯得那張俊臉愈發妖冶邪異。
汨絕雙臂環胸,笑眯眯看著下方身形愈發單薄的紅衣青年,眨了眨眼:“不愧是本座看上的美人兒,當真聰慧。”
他說著,腳下長刀驀然消散,整個人飛躍而下,穩穩落在師徒二人麵前。一根風華的腿骨被他踩斷,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碎裂聲。
墨沉沉眼眸定定看了君尋半晌,直到後者莫名其妙地扯過容華將他隔開,汨絕才又是一笑,撫掌讚歎:“美人兒摘了布條竟是這般模樣,當真一眼蕩魂,看得本座心都化了……”
君尋懶得理他,靠著容華後背直接將他打斷,懨懨道:“此地是歸一神殿?”
汨絕也不生氣,仍舊笑意盎然:“準確來說,是神殿地下的垃圾場。”
君尋揚眉:“你千方百計引我前來,就是為了打‘垃圾’?”
從那封寫著“荊秋”名字的信符開始,這一路的經曆都印著汨絕的影子。
“不是美人兒自己說,想要神器碎片的麼?”
汨絕神秘兮兮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洞窟最上方的光孔:“本座可是拳拳之心,隻為博美人一笑呢。”
君尋冷笑一聲,毫不留情地踢翻爬至腳邊的活死人:“真要博我一笑,便將封靈香的解藥拿來。”
容華一怔,抬眸望向汨絕。
後者一向運籌帷幄的自信表情也幾不可見地一動,眯起了雙眼:“美人兒說笑了,封靈香這種幾乎失傳的東西,何來的解藥?”
君尋闔目,長呼了一口氣,緩慢道:“客棧老板的封靈香,是你給的;用我們兩個換他女兒去神殿,也是你出的主意。從頭到尾,你就算準了我們這一路所遇。”
“世上流通的封靈香,一共隻有五支,其三放在儘星穹,其一在長明宗,還有一支被我用了,所以客棧老板那支隻能出自閣下之手。”
君尋百無聊賴地說完,反問道:“修羅城主,還要我繼續猜嗎?比如閣下為何向來以幻術化身示人,你的真身又在什麼地方;還有數千年前——”
汨絕越聽,笑容愈盛。
他抱臂看著君尋在容華身後露出的一隙側臉輪廓,眸光深沉,看了半晌,才忽然應了一聲,撫掌讚歎:“僅憑一支香,便能猜出這麼多,不愧是美人兒。看來本座眼光很好,沒看錯人!”
他大笑幾聲,接著從衣襟捏出一枚小玉瓶,緊接著向容華一拋。
少年下意識接住,打開一看,卻是一枚核桃大小的漆黑丹藥,氣味刺鼻,屬實不算什麼好的賣相。
君尋手肘頂了頂他後腰:“……吃吧。”
難看是難看了點,卻也沒加料,大約隻是那人的惡趣味罷了。
師尊既然開口,容華便全心全意地信任。
他毫不猶疑地將丹藥放入口中,硬是忍著一股子又苦又辣的辛涼氣味將藥丸咬碎吞了下去,整張小臉死死板著,太陽穴卻青筋直跳,連眼角都憋紅了,可見著實是難吃。
汨絕看得捧腹,指著前者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哈哈哈哈難吃吧!你也有今天,報應不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容華根本沒心思搭理他,丹藥入體的瞬間,一直被封鎖的仙脈刹那洶湧起澎湃靈力,綿密劍光頃刻奔湧而出,幾乎同時將所有仍在苟延殘喘的活死人眉心洞穿!
汨絕還在笑,似乎等容華吃癟等了很久似的,想一次性把這麼多年的幸災樂禍笑夠。
君尋皺眉,有些不耐煩地捏了捏眉心:“……你吵到我了。”
話音未落,濯心登時光華一閃,向著妖冶魔君刺去!
汨絕不閃不避,任由赤金劍尖刺穿左肩,笑眯眯道:“美人兒脾氣還是這麼壞……不過無妨,本座喜歡!”
他說著,甚至迎著劍鋒頂上前來。
利刃穿破骨肉的聲音格外刺耳,卻沒有流出一絲血液。
趁著容華清理周遭,汨絕壓低聲音悄悄向著君尋笑:“這一次……考慮考慮我吧?”
“……你有什麼毛病?”
君尋莫名其妙,冷哼一聲,緊接著手腕毫不留情地一擰——
赤金劍鋒登時翻轉,本該將汨絕肩頭攪出一個血洞,後者卻驀地抬手握住劍鋒,繼續向前壓了半寸。
“華明風要死了……”
汨絕笑吟吟望向不遠處忙碌的白衣少年,意味不明道:“如今的他,不過是個擁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如此羸弱,怎能配得上你?”
君尋動作微頓,卻驀地抬眸,盯著對方燦然一笑。
他本就生得張揚殊豔,放軟神情時,笑意愈加動人明靡,幾乎頃刻抓住了汨絕視線。
一眼蕩魂,大抵如此。
汨絕幾乎是有些癡迷地看著他,沒有握住劍鋒的手微抬,想要碰一碰那雙深邃瀲灩的紫眸。
容華才將活死人解決一波,誰知一回首,便見到這一幕,立時飛身而來,蹙眉呼喚。
“師尊!!!”
可就在汨絕指尖即將觸到君尋眉梢,容華足尖落地的瞬間,澎湃劍意卻刹那於君尋身上爆發!
極致淩厲張揚的劍氣頃刻將玄衣魔尊逼退,他捂著傷口站定,再抬頭,隻看見美人衣袂青絲無風自動,紫眸居高臨下地看過來,孤傲疏冷,有若高坐龕中的神明。
“——你算什麼東西?”
美人薄唇微啟,緩慢開口:“配不配得上,我說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