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團黑氣凝成的怪物似乎打急了眼,身軀已然漲大數倍,在容華掌控的雲氣與劍意之間嘶吼嚎叫,似乎對其恨之入骨,拚儘能為,卻偏偏無法傷其分毫。
反觀白衣聖人,雖看似遊刃有餘,可結界之內滿地雲蓮盛放,清霧井著劍光紛飛,便是他已然全力以赴的證據。
他們勢均力敵,又因不欲觀世鏡崩毀齊齊留了一手,是以誰也無法將對方擊敗,已然僵持許久。
君尋眯眼看了一會,終於一仰頭,灌下酒壺內最後一口酒。
謝疏風察覺不對,伸手攔在他麵前,橫眉緊鎖:“你要做什麼?”
君尋勾唇:“你沒看見?我家寶貝徒弟打累了,做師父的自然要幫他一把。”
謝疏風:“……你果然還是對他下手了。”
君尋隔著白綾睨他一眼:“……就你知道的多。”
他懶得再理謝疏風,隻反手將他腰間佩劍一拔:“借來用用!”
後者唇瓣翕動,未及開口,紅衣青年已然攏著滑落肩頭的煙霞羽衣懶懶起身,劍尖拄地,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下方一直關注圈內戰局的眾人自然注意到了這一抹特立獨行的紅,見他拎著柄寒氣四溢的靈劍走上前來,均麵色奇異起來。
“這……這不是聖人那位妖妃嗎?”
“你看他手裡,似乎是太華宗問劍峰主的‘歲寒’!”
“這人什麼來頭??問劍峰主愛劍如命,竟也肯將本命靈劍借予他!”
“果然妖孽!非但聖人,連問劍峰主都被蠱惑了!”
謝疏風:“……”
君尋:“……”
他拎著劍,似笑非笑地回首掃了謝疏風一眼,後者則黑著臉,眼看便要起身去和這些人打一架,卻驟然聽得一聲冷冽怒喝。
“住嘴!!!”
下方明目張膽的議論聲霎時一寂。
原本齊聚君尋一身的目光終於移開大半,轉而循聲望去,落在了緩慢起身的鬼麵人身上。
“修道之人,不思言語之忌,此前的教訓都忘了???”
卻亭舟環視一周,不知是因鬼麵太過嚇人還是威名在外之故,竟無人敢與其對視。
她冷哼一聲:“無膽鼠輩,仙門未來有爾等,實在危矣!”
“這位……仙君。”
隔著鬼麵,卻亭舟的聲音有些彆扭,卻還是向著君尋拱手一揖:“仙君高義,亭舟拜服。我自知無法與此怪匹敵,仙君若需彆劍,請將傲雪拿去!”
說完,竟手臂一揚,直接將一柄寒氣四溢的雪色長劍甩出,連劍帶鞘釘入君尋腳邊地麵!
分明是親兄妹,卻亭舟卻半點沒有卻芳舟工於心計的笑麵虎模樣,連本命劍這等牽係性命之物都敢這般直接拋給君尋,倒是罕見的乾脆爽利、快人快語。
君尋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卻也毫不客氣,將歲寒換到左手,直接反手將雪劍抽出!
無儘意從不認主,即便謝疏風一直隨身攜帶,也無法如本命劍一般帶入觀世鏡中。
君尋原本還有些擔心單是歲寒無法承受紫火,此刻再加上傲雪,倒是不必再有此憂。
他手持雙劍,轉向下方結界,衝天劍意登時拔地而起!
原本恢複風平浪靜的海域霎時被劍氣卷動,波濤浩蕩,連空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陰雲都被卷挾出一道方圓千裡的巨大氣旋。
幾不可見的幽微紫焰絲絲縷縷融入罡風之中,君尋輕笑一聲,徑直將兩柄寒劍向著下方一拋——
聲勢浩大的劍意被極致地壓縮於一點,雙劍化作流星,拖著碩長的幽紫火尾衝入容華開啟的結界縫隙,仿若一道破開長夜的璀璨日光,一往無前,勢要將無邊黑暗混沌貫穿!
觸手怪自然也發現他加入了戰局,眼看流光直奔自己眉心而來,當即大笑一聲,竟是主動撞了上去!
連天地之間都寂靜了一瞬。
謝疏風與卻亭舟當即身形一晃,麵色慘白,魂體幾乎無法凝聚。
而下方眾人同方才一般大氣都不敢喘,而君尋眉心緊鎖,終於不笑了。
旁人看不出,可他卻不一樣。
這雙眼睛明明白白地看到,裹挾兩柄頂級仙劍的紫焰流星有去無回地沒入怪物眉心,卻收效甚微,甚至隻是讓它幾乎塞滿容華結界的身軀稍小了一點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怪物捧讀一般空洞無機質的聲音響起,聒噪得像隻被拔了毛的烏鴉。
君尋麵沉如水,隻聽得對方邊笑邊道:“看看汝如今,弱成什麼模樣!”
“鴻蒙有什麼好,碧霄有什麼好?”
“汝與吾才是一路的……汝放棄抵抗,沉淪於吾,接受吾,與吾共掌鴻蒙,難道不好嗎?”
“——聒噪!”
君尋這下是徹底聽煩了,指尖一抬,一團赤金焰蓮登時浮現。
熾熱又令人忍不住心生恐懼的赤金火苗跳躍著,直接點亮了怪物本就灼灼的瞳孔。
“對對對對……就是這個!又是這個!”
後者一見金焰,立時興奮起來,連容華都不顧了,直接撲向結界光膜,竟是主動張開觸手,揮舞著想要吞掉被君尋一劍穿來的赤金火蓮。
四野靜寂。
眾目睽睽之下,火蓮霎時沒入怪物身體,仿佛冰水滴入滾油,終於將黑氣灼燒炙烤得開始升騰翻滾起來。
與此同時,容華飛身而退。
原本還在下方的仙門眾人頃刻消失,被他同時轉移位置,一一放置在高台邊緣。
僥幸在這場摧枯拉朽的動亂之中逃出生天,眾人終於鬆了口氣。
可這口氣還沒來得及咽下,卻見那黑影竟頂著烈焰焚燒再次凝成隻有上半身的人形,反手從身體裡拎出兩把靈光微弱的寒劍,丟垃圾似的拋去一旁。
“熟悉的痛苦,久違的痛苦!!!”
它撫掌而笑,語調卻還是空洞冷漠:“這樣才有趣——”
“隻是……吾還沒玩夠呢。”
怪物邊說,邊打了個響指,極緩慢道:“帶你們一起玩玩,如何?”
君尋暗道不妙,不祥預感湧上心頭,立時操控金焰想要封住怪物行動,卻終究晚了一步。
第一聲悶哼響起,緊接著就是第二聲、第三聲……
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憑空傳來,容華下意識握住師尊手臂,而後者則循聲環望,霎時薄唇緊抿,麵色鐵青。
幾不可見的黑氣由在場所有靈體眉心顯露,嫋嫋飄出,竟不知是何時入體,又已潛伏了多久。
除去有些茫然的卻亭舟,就連最近前的謝疏風也悶哼一聲,神情痛苦,幾乎站立不穩。
君尋一把將他扶住,眉頭緊鎖:“怎麼了?”
可後者卻隻是搖頭,加上此前傷勢,此刻竟連話都說不出一句,眼神逐漸漆黑空洞,竟像是被什麼東西魘住了。
這手法,簡直與神殿操控人心汙染靈魂的醃臢手段如出一轍!
君尋想到曾經所曆,霎時一股無名火起,可下方那怪物卻在火焰灼燒中緩緩張開“雙臂”,低低一笑:“神墮仙,仙墮人,人墮魔……不過是些螻蟻罷了……”
君尋沒理,耳邊卻驟然聽得一聲劍吟。
下意識回首,但見逢春冷銀色的劍鋒不偏不倚,正抵在鬼麵人頸側。
容華玉眸冷冽,嗓音冰寒:“眾人有事,隻你無恙。聖乾殿主,不應該解釋一下麼?”
卻亭舟也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正欲開口,此前那名被她幾次喝退的仙門宗主卻乍然嚎叫一聲,一頭撞了過來!
這人一直行徑奇怪,不知得了兄長什麼命令,前來世外島的一路都在惹事。
卻亭舟本就厭惡此人,第一反應便是揮手將人蕩開,可對方卻打定了主意要同歸於儘似的,不依不饒地撲將過來,直直撞上了容華劍尖。
逢春劍氣霎時激發,容華也毫不留情,直接將那人靈識絞碎——
然而君尋卻眉心一蹙,眼尖地捕捉到有絲縷殘魂沿著劍尖向下垂落,竟一頭紮進了卻亭舟體內!
後者登時渾身一僵,單手扼住胸口,卻靈識震顫,隻能扶住一旁靠榻的背沿,勉強站立。
她忍著心頭劇痛抬眸,卻見近前白綾覆目的紅衣人驀地伸出一根手指,隔空向著自己心口位置虛虛一點。
幽微金芒在他指尖一閃,竟頃刻間於卻亭舟胸口激出一枚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血紅紋印,而那些絲絲縷縷、汙染靈魂的黑氣,正是由血印散發而出!
卻亭舟顯然也十分意外,卻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不可置信地向後踉蹌兩步,被同樣站不穩當的謝疏風扶住。
見她眼神,君尋就猜到卻亭舟應是意識到自己身上的東西從何而來了。
白綾之下,紫眸星河流轉,瑩晶靈光煜煜。
君尋正欲凝神細察那血印的靈力構造,卻乍然聽得下方爆發出一長串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汝以為自己如今還能與吾匹敵??墮落吧!汙染吧!!!”
“混沌不滅,吾即永生——”
君尋冷著臉,死死盯著那雙火焰中愈發滾燙邪異的熔岩瞳孔,正在思考如何將這東西徹底消滅,卻乍然聽得一旁卻亭舟緩緩一句:“聖人……請借靈劍一用。”
容華下意識望了兀自思索的師尊一眼,見他似乎沒有反對的意思,便將手中逢春交了過去。
卻亭舟緩了半晌,此刻終於能夠直起身體,勉強站立。
接過逢春的瞬間,她由衷讚了句“好劍”,卻立時反手調轉劍尖,毫不猶疑,徑直將冰冷劍鋒猛然刺入自己心口!
這一劍不可謂不狠,竟直接將她自己左胸捅了個對穿,利刃劈開靈體骨骼血肉的聲響幾乎令人牙酸。
也全靠她這般狠絕,那枚血符終於不堪重負,溘然碎裂!
想必留下暗樁之人也沒想過卻亭舟會毫不猶豫對自己下手,可承蒙她這一劍,卻成功讓君尋發現了那怪物寄存的真相。
眼前這不過是尊“身外化身”,依賴卻亭舟身上血印而存,如今寄生之物被毀,原本還能在金焰下堅持片刻的黑影也顧不上說話了,立即掙紮翻滾起來。
下方傳來燒灼的滋滋聲,與此同時,黑氣儘散,連謝疏風都不例外,與場上那些險些被汙染靈識的仙門眾人東倒西歪,紛紛傾頹在地,動彈不得。
卻亭舟則傷勢更甚,靈識收到如此重創,幾乎要潰散碎裂,卻被一朵憑空出現的白蓮吸收包裹,護住了性命。
君尋與收起蓮花的容華對視一眼,正待分頭救人,下方已被燒得僅餘一抹青煙的怪物卻驟然大笑一聲,向著高台飛撲而來!
“師尊小心!”
容華根本來不及思考,僅憑本能下意識閃身護住師尊,可黑影卻正巧於即將與二人相觸的前一瞬被焚燒殆儘。
仿佛隻是一陣撲麵而來的海風,卷著一席仆仆煙塵,與君尋耳邊一句近乎無聲的蠱惑低語。
“沉淪永夜……吾,等著汝……”
作者有話要說: 紅包包,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