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醜娘就葬在村頭的墓地裡。
母親客死他鄉,原該他這個做兒子的扶靈回鄉才對,但醜娘從未向雲起提起過,她祖籍何處,父母兄弟何人,住在何方——她生前都不願提及,想必死後更不願和他們扯上關係。
醜娘如此,雲起自然更不會去找這些將他母親賣入青樓的所謂親人。
至於雲氏祖墳,八成是容不下醜娘的,而剩下那座山莊,更是醜娘一生的痛,是以雲起索性將她葬在了這裡,畢竟在這裡的數年,他們過得雖算不上無憂無慮,卻也舒心自在。
隻是如今,少了醜娘的小院,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氣,變得冰冷荒蕪,再也談不上舒心二字。
雲起放下筆,將寫好的書信裝入信封,放在書桌顯眼的地方,用鎮紙壓好。
醜娘離世,他很是渾渾噩噩了一段時間,隻覺得仿佛人生都失去了意義一般。但他終究不是一個真正的孩子,有著一顆比普通孩子強大太多的心。
相似的痛苦,他前世也曾承受過,甚至連他自己都已經死過了一次,他很清楚的知道——無論如何心痛,終究要走出來,並繼續走下去的。
他吃力的挪開木箱,將木箱背後的一塊青磚抽了出來。
那青磚其實隻有半截,該是另外半截的地方,放著一個小小的木匣子,匣子裡放著他們家最重要的東西——房契和地契。
剛搬來這裡的時候,他們帶著老管家給的十多兩銀子,買了兩畝薄田,租了這院子住。後來雲起稍大些,便隔三差五弄筆銀子回家,醜娘也舍不得亂花,除了將租的院子買下來,剩下的大多用來買了地。
今兒一畝,明兒兩畝的,委實攢了不少。
所以彆看他們娘倆住著全村最破的房子,卻說不定是全村最有錢的人。
雲起掏出地契房契,忽覺手上的觸感不對,將最後一張抽出來一看,頓時愣住。
在裝著他們家最重要東西的小木匣子的最深處,放得竟不是房契地契,不是金銀珠寶,而是一張薄薄的絹帕。
雲起打開絹帕,頓時渾身一僵:絹帕上,繪著一個少女。
用眉目如畫已無法形容這少女的美麗,容貌,隻是她美麗中的一小部分而已。看著她,便像是看著灑在山野中的金色陽光,乾淨,爛漫,不染一絲陰霾,不沾半點塵埃。
雲起從她身上,隱隱看出幾分醜娘的影子,卻很清楚這不是醜娘,因為醜娘她,從未如此幸福過。
便是在她最快樂的時候,身上依舊殘留著往日的不幸留下的痕跡,這樣的純真嬌憨、無憂無慮,永遠不可能出現在她的身上。
然而雲起之所以驚訝,卻不是因為這少女的美麗,不是因為她和醜娘相似的五官,而是因為,他曾見過一張和她極為相似的臉,也是他前世見到的最後一張臉。
那張臉的主人,名為顧瑤琴,前世便是這個美麗的女人,口中說著惡毒的語言,用白嫩的纖手喂他服下毒酒。
但這上麵的少女,當然也不可能是顧瑤琴,因為顧瑤琴這會兒應該還隻是個七八歲的小丫頭。
雲起搖頭:還真是……一團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