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2 / 2)

這些人好端端的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一夜之間家當儘毀,至親永隔,便是勉強合家逃得性命,也是過了今天沒明日,讓他們怎能不傷心絕望?

那邊哭的淒淒慘慘,和尚們這邊卻早就備好了上好的房間、足量的熱水和精致的齋飯。

見和尚們一個個麵露不忍,驛丞一麵暗示底下的差役趕緊去讓前院的人閉嘴,一麵又連聲解釋,說那邊安置的百姓也給他們準備了食物,稍後就分發雲雲。

不由暗暗埋怨知縣老爺,既然想在這些可以和皇子甚至皇上說的上話的和尚麵前,做出一副愛民如子的模樣,好讓他們回京後幫他說幾句好話,稍稍挽回下這場大火造成的失職之罪,就該早點打算才對,偏生到和尚都快進城了才下定決心,弄得哭天搶地、烏煙瘴氣不說,更讓他連準備的時間都沒有。

見和尚們什麼都沒說,放下行李洗手吃飯,驛丞很是鬆了口氣,他還真擔心這些心善的和尚非要先去看前院那些人,問東問西,甚至將自己精心準備的素齋拿去分給那些人吃,讓他心血白費。

其實他的擔心是沒有必要的,因為苦度寺的和尚們,對於彆人的善意,總會小心翼翼的維護。譬如路邊遇上一個富人和一個快餓死的乞丐,富人送給你一個饅頭,該怎麼做?有人會將饅頭轉手送給乞丐,但苦度寺的和尚們不會,他們會慎重接受,道謝,然後取出自己的食物贈與乞丐——當然,若那乞丐沒有這個饅頭就會喪命,那就另當彆論了。

乞丐需要救助,可富人的善意也不要辜負,哪怕這份善意並不純粹,也不要去鄙視和嘲諷。

和尚們吃完飯,道過謝,便去了前院。

他們去的時候,前院已經安靜下來,這會兒正在吃飯,一人兩個白白胖胖熱氣騰騰的素餡包子,不夠再拿,管飽,比他們平日裡吃的還好。

和尚們也沒在前院多呆,轉了一圈便出來,然後直接出了驛站,開始分頭去化緣,這次不光化吃的,舊衣服、破被子、爛鞋子、缺了口的瓷碗……什麼都要。

雲起不是和尚,自然不能去化緣,也沒去假冒什麼天生靈童繼續騙錢,而是直接給了驛丞幾兩銀子,讓他給前院添幾個火盆,又去附近的藥店,買了驅寒防寒的草藥,煮了一人分一碗,以防這些在風雪中凍了半夜加一天的人得了風寒,雪上加霜。

然後仗著從大和尚那兒學來的皮毛醫術,給受傷或生病的人逐個診治。

這些受了災的,自然都是可憐人,卻並不都是好人,也有仗著年輕力壯,在本就狹小的大通鋪上一個人占三個人位置的,也有拿了人東西卻反咬一口硬說成是自己的,也有揪著雲起不放,仿佛不給她好處就是要害死她一家似得……

若換了平日,驛館的差役對這些或者視而不見,或者上去一通老拳,但這會兒有雲起在,他們不敢不管,也不敢狠管,束手束腳的好不狼狽。

最後倒是雲起發話,才將這些到了此時此刻還要欺負人的家夥扔出去,凍了半個時辰才放進來。

有了這些人做榜樣,等天黑了,和尚們帶著米麵、棉被、衣服之類的東西回來分發的時候,便異常順利。

因放不下這些人,他們第二天便沒上路,和尚們依舊去化緣,雲起則留在驛站,配置藥膏給那些個燙傷的居民。

他在醫術上並未得和尚真傳,但因為前世的經曆,對於皮膚上的傷頗有經驗,並知道不少珍貴的方子——都是劉鉞千方百計尋來的,隻是再好的方子,對他臉上恐怖的傷痕也無能為力。

藥膏配好,雲起正要拿去前院,剛出門便被一個侍衛搶去,笑道:“雲公子,這些粗活我們來做就好,彆的不敢說,上藥這種事,咱們比您還熟。”

又道:“這雪足足下了四天,難得晴一次,不如我陪您去外麵走走?聽說這裡一葉樓的茶最是有名,點心做的也好,尤其是院子裡有一株四百年的老梅,開的是疏密有致、濃淡適宜……一葉樓上有三四個雅間,離得最近,視線最好,推開窗就能摘一枝,再美不過。”

雲起看了他一眼,因遇到這種慘事,所有人心裡都難受著,和尚們還在外麵辛苦化緣……劉欽派來安排他們食宿的侍衛,個個都圓滑世故,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勸他去喝茶賞梅?

加上他一句話裡,帶了好幾個牽強的“四”字,雲起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搖頭道:“我對梅花不感興趣,不管它是活了四百年,還是七百年。”

便要關門。

“雲公子,”侍衛忙抵住門,卻怕傷著雲起不敢狠推,低聲快快道:“實不相瞞,是四爺他……”

雲起眯起眼,這侍衛懂得用隱晦的話暗示他,自然不至於連他的回話都聽不懂,卻還要直言點破,想來劉欽找他,是有什麼急事。

但他一點都不想參合這些皇孫貴胄的權勢之爭,雖說劉欽先前放過算計他們,勉強可以算做一個人情,但苦度寺救他性命在先,怎麼都不欠他的。

侍衛見他神色不虞,又低聲道:“昨日大火,一百多人生計無著,彆看縣官如今將他們安置在驛館,等咱們一走,隻怕立刻會將他們攆出去——大師們再怎麼樣化緣,也不過能得些衣食,解決不了長久問題……可這對四爺來說,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

雲起問道:“所以要我去了,四殿下才肯說這一句話?”

侍衛額頭立刻浸出冷汗:“不,不是……隻是……”

雲起點頭道:“一葉樓是嗎?我知道了。”

他也沒什麼東西收拾,抱起在他腳下打轉的小胖墩便準備出門,侍衛忙跟在後麵,急聲道:“雲公子您誤會了,這些話是屬下自己說的,和四爺一點關係都沒有……”

雲起道:“你也誤會了,他是什麼樣的人,和我也一點關係沒有。”

他這輩子雖然在和尚堆裡長大,卻不是和尚,也當不了和尚。

和尚們心慈,講究導人向善,他卻懶得理會,喜歡的,親近些,不喜歡的,避而遠之就是,是以那句“所以要我去了,四殿下才肯說這一句話”,全無半點指責的意思,隻是單純的問話而已。

隻是他這句“和我一點關係沒有”的“解釋”,聽在侍衛耳中,卻是另一重意思,嚇得硬是在大冬天冒出一身冷汗,後悔不迭:方才他若是跪下來苦苦央求,這少年未必就不肯,可他偏偏鬼迷了心竅似得,說出這種近似要挾的話,生生將自家主子在這少年心中的形象,敗壞了個乾淨——他被劉欽派在少年身邊,哪會不知道自家主子對他的看重,這下子真是……

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刮子,見少年已經下樓,忙定定神,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跟上去,中途將上藥的活兒交給一個同僚,自己引著雲起上街“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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