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整個大殿變得雅雀無聲。
幾乎所有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皇上在除夕之夜, 忽然宣布封度海大師為國師,這是好事, 雖然有點意外, 但完全能接受, 這個位置, 舍他其誰?
可誰知道一轉眼, 度海大師就要將堂堂國師之位, 傳給這個不解世事, 連赴禦宴都抱著條狗的小屁孩兒……這、這也太荒唐了!
簡直一點麵子都不給, 難怪把皇上氣成這個樣子!
可是還有一個反對的人又是誰?
眾人的目光陸續向後轉,落到剛剛進門的男人身上。
身形修長如玉,容貌清雋無匹,一身青色大氅上還沾著星星點點的雪沫, 眼中滿是冰冷的怒意。
所有人不由吸了口涼氣——定國公,顧雲卿!
這個殺神, 什麼時候又回來了!
這家夥, 十幾歲就在北疆,殺得那群蠻子血流成河、哭爹喊娘, 完了回到國內, 又開始橫掃諸王,所到之處屍橫遍野……好容易他卸下兵權滾蛋了,結果每次出現,幾乎都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這不半個多月前回了趟京,明鏡寺的上千個和尚就死的一乾二淨, 順王一黨上百位官員被抄家滅族!
這人簡直走到哪兒,哪兒就成修羅場,沒事老回來乾啥?
人度海大師傳位,和你有一文錢關係嗎?你反對個什麼勁兒?
隻是這話,隻敢在肚子裡轉轉,沒事誰敢招這位?被一劍剁了都沒地方喊冤去!
不過這場鬨劇既然有這兩位反對,總該成不了了!
卻見大和尚轉身,看向潛帝,宣一聲佛號,聲音平和道:“陛下何出此言?”
這話一出,無數道目光落在他身上:這胖和尚,哪怕尊敬你佛法精深,可這樣……也忒過分了!
即使是彆人送你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禮物,就算再不喜歡,也得先揣兜裡意思意思,何況這還是國師之位?
轉手就送人不說,完了竟然還問人“何出此言”?
你說何出此言?!
潛帝此刻已經冷靜下來,道:“貴徒雖然得大師真傳,但到底年紀太小,資曆太淺,不如先曆練幾年再委以重任不遲,國師之位非同小可,還請度海大師三思。”
大和尚微微一笑,道:“敢問陛下,方才聖旨上所言,國師之位傳與何人,由貧僧自行決定,朝廷不可強行乾涉,莫非……隻是一紙空文?”
潛帝皺眉道:“大師誤會了,朕並非乾涉大師的決定,隻是將堂堂國師之位,托付給一個尚未及冠的小兒,大師不覺得太過兒戲嗎?”
大和尚“哦”了一聲,道:“原來未及冠者,不能繼任國師,既然如此……”
他笑笑,道:“陛下不如再下一道聖旨,寫的更仔細些,說明到底什麼樣的人才能繼任國師,何等年紀、何等修為、何等出身、何等資曆……若是尤嫌不夠,不妨將姓甚名誰也提前定好?”
潛帝臉色陰沉,他之所以將國師傳承寫入聖旨,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若這國師之位,皇帝想任誰任誰,想罷誰罷誰,那有與沒有,又有什麼區彆?如何能起到徹底安撫人心的作用?
要知道他即將做的事情,實質上幾乎與滅佛無異,佛門在大潛根深蒂固,要大幅削減佛門,又不引得天下大亂,一個地位超然而穩固,可以由佛門中人代代傳承的國師之位,就是他付出的代價。
隻是萬萬沒想到,這老和尚竟然會把國師之位,轉手就交給雲起,且一句句話鋒芒畢露,將他逼的無路可退。
潛帝的目光越過和尚,落在雲起那張猶自帶著茫然的小臉上,許久之後才艱難挪開,緩緩坐下,澀聲道:“既然如此,大師請隨意。”
“阿彌陀佛,多謝陛下,”大和尚單掌為禮,剛剛轉身,還未開口就聽見一個冰冷的聲音:“度海!”
顧雲卿解開大氅,隨手扔在地上,緩步而來,冷冷道:“皇上是答應了,可我還沒答應呢!”
大和尚看向顧雲卿,平靜道:“貧僧的事,何須國公大人應允?”
顧雲卿冷笑一聲,道:“若是你度海的事兒,跪下來求我我也懶得管,你那國師之位,愛傳給誰傳給誰,但雲起……不行!”
此話一出,眾人如夢初醒。
是了,誰不知道顧雲卿和長公主殿下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弟,這會兒趕回來,八成是知道長公主的獨子受傷,專門幫著出頭來了!
所以當然要反對這小子當國師啊,當了國師,豈不等於有了免罪金牌,單從身份上來說,甚至比顧雲卿這個定國公還要高出半籌,這樣還怎麼收拾他?
隻聽大和尚道:“定國公大人何出此言?”
聽得人不由搖頭:又是何出此言,這大和尚不是裝傻裝習慣了?要知道,咱們這位定國公大人,可沒陛下那麼好涵養。
卻見顧雲卿冷笑一聲,道:“我看大師果然是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好,所以忘了你這個徒弟,當初是怎麼從我這裡拐走的了……
“當年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度海……雲起若是做了國師,那我的國公之位,又傳給誰?”
所有人像被雷劈了一般,麵麵相覷:這是什麼情況?他們聽到了什麼?
度海大師這個小徒弟,是他從定國公那裡拐走的?
定國公反對這小家夥當國師,不是想要收拾他,而是想把人搶回去繼承他的國公之位?
什麼時候,大潛的國師和國公,變得這麼不值錢了?
再看看站在台上,依舊一臉懵懂的小家夥,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咱們這辛辛苦苦一輩子是為了什麼啊,還比不上人家拜個好師傅!
同人不同命啊!
咦,不對,和尚是這小家夥的師傅沒錯,可和顧雲卿又有什麼關係?
不過說起來,這孩子還挺適合當定國公的傳人的,一樣的殺人如麻,一樣的蠻不講理,一樣的漂亮的不似凡人……咦,仔細看看,竟連容貌氣質都有幾分神似。
再加上定國公上趕著要把爵位傳給他,這位該不是……定國公大人的私生子?
“定國公此言差矣,”一個“勇敢”的官員站出來道:“定國公姓顧,這位國師高徒姓雲,如何能繼承顧家的國公之位?”
顧雲卿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的國公之位可不是顧家的,而是我一刀一槍殺出來的!我想傳給誰,就傳給誰,與他人何乾?”
“怎麼會沒關係呢?”大皇子劉鈞戲謔的聲音響起:“承恩公大人家的次子,可是這位劉大人的兒女親家呢!”
承恩公的次子,正是顧瑤琴的父親,若顧雲卿無後,按親疏論,定國公的爵位,很可能落在他的子嗣身上。
劉鈞先因為顧瑤琴,在苦渡寺出了個大醜,完了又求親被拒,能踩那家人一腳的時候,自然不會放過。
劉鈞話音剛落,就見顧雲卿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自己上,重複道:“承恩公大人家的次子?”
劉鈞背後一寒,艱難的吞了一口唾沫,低頭道:“是侄兒失言,請叔叔恕罪。”
怎麼就忘了呢,眼前這位和那位承恩公的次子一樣,都是太後親兄弟的兒子,他的親表叔,瞧不起那位,豈不等於瞧不起這位?
天知道,他最崇敬的人就是這位表叔,打小就挨他的揍,長大了更是追隨他的腳步去了軍中,哪裡敢有半點輕蔑的意思?
又一名官員開口道:“爵位承襲,恐怕國公大人一個人說了不算?得看陛下的意思。”
顧雲卿不理,對上首拱手,朗聲道:“臣請陛下,封雲起為定國公世子,日後承襲定國公之位,望陛下恩準。”
潛帝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顧雲卿身上,又看了雲起一眼,正要開口,卻見雲起忽然上前一步,道:“先前聽定國公言道,國公之位,他想傳給誰就傳給誰,與他人何乾。雲起也有一言……”
他轉向顧雲卿,清晰道:“你定國公之位,愛傳給誰,就傳給誰……與我何乾?”
一句話出口,周圍頓時安靜的落針可聞。
所有人心裡閃過一個念頭:這孩子,莫不是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