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一道:“誰說今天寺裡安靜?這苦渡寺從來沒像今天這麼熱鬨過,隻不過這裡離的遠,公子您聽不見罷了。”
雲起“啊”的一聲,這才想起來,每年的大年初一,是苦度寺一年中唯一一天接待香客的日子,到了苦渡寺這兒,自然也沿襲了這個規矩。
青一繼續道:“小師傅們都在前麵接待香客,連青二他們都被叫去幫忙了……度海大師也在給香客們解簽。”
雲起加快了吃飯的速度,道:“那你也趕緊去前麵幫忙,雖然小東山山勢平緩,但若是人太多,還是很容易出危險,如果發生踩踏就更可怕了……你和青二幾個去山勢陡峭的地方各自守著,多上點心。
“還有,看見那些趁機掏人荷包的、占女孩兒便宜的,或者仗勢欺人的,甭管是誰,一律丟出去。”
青一應了一聲,又道:“等您吃完了我就去。”
雲起瞥了他一眼,道:“你們幾個才跟了我幾天呢,好像之前沒有你們我就不吃飯似的!趕緊去,我吃完了自己會收拾的,一會我也去前麵幫著解簽……和尚們忙不過來。”
青一這才去了。
每次在棲雲居吃飯,必然林林總總擺一桌子,一頓吃完,能吃掉三分之一算不錯了,若最後有哪個碟子空了,必然是廚師的失誤……做的少了。
可在苦渡寺,浪費糧食是堅決不許的,東西全部吃完,正好八1九分飽。
雲起乾掉最後一根鹹菜,開始收拾碗碟,就聽到門口熟悉的聲音傳來:“我的活祖宗耶!這個也是您做的?”
雲起回頭看了眼,笑道:“是張公公啊?我可不是你家祖宗……我兒子都還沒生呢!”
張成不理,呼喝著身後兩個沒眼色的小太監把活兒接過去,見張成態度堅定,雲起也就不客氣了,吩咐道:“出了門從這個方向過去,穿過兩個院子就是廚房,門口一顆大榕樹,院子裡有石磨,很好找的。
“廚房的爐子上坐的有熱水,兌一點把碗洗洗乾淨,然後放在櫥櫃裡。食盒就放在旁邊的桌上。”
兩個小太監提著食盒去了,雲起引張成就在炕上坐了,給他倒上一盞茶,道:“看張公公這樣子,太後娘娘已經醒了?”
張成起身道了謝,才又坐下,道:“國師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太後娘娘今兒一早就醒了,滿打滿算就過了兩個多時辰。太醫把過脈,說並無大礙,調養幾日就沒事了。”
“那就好。”雲起點頭,那些太醫說話,總是留著點兒餘地,再加上大和尚的符,不醒才怪。
又問道:“那張公公此來,是還有什麼事嗎?”
張成道:“是這樣的,太後娘娘雖然鳳體無礙,但陛下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想請國師這幾日再去幫太後娘娘看看。”
雲起搖頭道:“不用了。太後娘娘的麵相,昨日我和師傅都仔細看過,近日並無劫難。至於如昨晚那樣的小厄,有師傅的符咒在,自己便消散了。”
張成問道:“隻是不知度海大師的符咒,能靈驗多久?”
雲起道:“淩空畫符,符咒沒有載體,起效快,消散的也快,但十天半個月應該沒問題。若陛下不放心,回頭再來寺裡求上一張平安符就是。”
張成謝過,又道:“奴才此來還有一件小事。
“國師大人的國師府現在還沒修好,但這段日子,您總不能在京城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不是?
“前不久陛下不是賜了您一座宅子嗎,那宅子不久前才修繕過的,景致還過得去,家夥什也齊全,勉強能住人,陛下說,讓您這兩天有空的時候去轉轉,看看有什麼地方不滿意的,或者還缺什麼,奴才馬上就派人去置辦,最好是朝廷開印的時候,就能住進去。”
雲起道:“既然能住人,那就這麼著,回頭我讓青一他們把鋪蓋什麼的送幾套過去就行了。”
他在吃穿住行上麵,一向很能將就。
張成道:“國師大人您可千萬彆客氣,這些都……”
雲起擺手道:“不是客氣,我就是懶得跑。”
張成笑道:“那這樣,您要是懶得跑,等回頭住進去,發現什麼地方不滿意,您再跟奴才說也是一樣的,奴才立刻派人去改。”
張成一口一個奴才,聽得雲起有些難受,卻也無心去改變他的習慣。
他記得前世的時候,顧瑤琴時常讓身邊的侍女不要自稱“奴婢”,侍女們感動的涕淚橫流,卻沒有一個敢改的。
何必沒事給人找麻煩?
隻聽張成又玩笑道:“昨兒晚上,國師大人可是差點害死奴才了!”
“嗯?”雲起訝然道:“這話怎麼說?”
張成苦笑道:“國師大人可知昨夜太後娘娘是如何暈倒的?”
雲起搖頭。
張成歎了口氣,道:“國師大人有所不知,宮裡以前曾有過一位貴妃娘娘,是定國公大人的胞妹,從小在太後娘娘膝下長大,太後娘娘最是疼她,可惜十多年前難產去世。
“昨兒晚上,前麵的宴會散了之後,太後那裡又舉行了家宴,隻請了陛下、長公主殿下以及定國公大人。
“長公主殿下本是一片孝心,帶了顧家七小姐過去,讓她跳了一曲清平樂。
“這位顧小姐和先前那位顧貴妃,原就有七八成相像,在燈光下這麼一舞,倒像了個十成十。太後又是悲,又是歎,將顧小姐叫到了身邊,手拉著手說話。
“聊著聊著,就提到了先貴妃,然後顧小姐就吟了一首詞,誰知道還沒念完呢,太後娘娘就暈倒了。
“奴才沒念過多少書,可也覺得,這首詞聽著實在讓人心裡難過的很……”
“奴才也就記得那麼兩句,”張成低聲吟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裡孤墳,無處話淒涼……”
雲起默然良久才回過神來,道:“的確是好詞,可謂字字泣血,難怪太後聽了會悲痛欲絕……隻是,這事兒怎麼會和我扯上關係,還差點害了張公公你?”
張成拍腿道:“還不都是因為國師大人您那句話說的太準了,就好像親眼看見了似的!
“國師大人您想啊,太後出事之後,所有人都守在太後跟前,隻有奴才騎著快馬追上國師大人您……如果您真的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的話,那豈不是隻能是從奴才嘴裡傳出來的?
“將後宮裡的事兒亂說,可不就是死罪?”
雲起道:“那張公公現在說這些,就不怕死罪?”
張成一噎,乾笑一聲,道:“如今時過境遷,而且國師大人又不是旁人,說說也無妨嘛!”
又道:“國師大人您可真是神人。彆人不知道,奴才自己可是心知肚明的,昨兒當真一句話沒說,可國師大人您硬是給算出來了,實在是讓奴才佩服的五體投地!”
雲起搖頭道:“不是算的,猜的。”
他相術雖然不錯,可也算不到這麼細致的東西,昨天晚上還真是猜的,不過也不是瞎猜。
天寒地凍的天氣,顧瑤琴的狐裘內卻穿了一襲紗裙,若不是為了表演歌舞,難道是想當著太後的麵勾1引什麼人不成?
其次是她今天的妝容。
雲起對人的相貌極為敏感,一點點變化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在看見顧瑤琴的第一眼,雲起就發現她今天的模樣有些奇怪,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法子,讓眼睛顯得比平日裡要圓了少許,嘴唇也豐滿許多,尤其下唇,硬生生用唇線唇脂,塗抹的讓它看起來比實際上厚了少許。
雖隻是一點小小的改變,卻讓顧瑤琴那張嬌柔嫵媚的臉,忽然變得嬌憨甜美起來,更重要的是,變得更像雲起在手絹上看過的那個少女——顧雲曦。
然後便是太後。
今日大宴群臣,太後難免要修飾一下麵容,躺在床上的太後,臉頰上的粉有很明顯的被打濕又擦乾的痕跡,顯然流過不少眼淚。
再加上顧瑤琴神色惶恐,雲起哪會不知道發生什麼?
當然他也隻猜對了一半,那首“江城子”的出現他就沒料到。
雲起有些不耐煩,顧瑤琴要做什麼,他懶得管,但有些人一個勁的想將他和顧雲曦這個名字綁到一起,卻讓他煩透了。
就這麼一點屁事兒,都要拐彎抹角的來講給他聽。
微一沉吟,道:“張公公,可否請你幫我一個忙?”
張成拱手道:“幫忙不敢,國師大人有事儘管吩咐!”
雲起道:“明天晚上我想請陛下和定國公大人一起吃頓飯,還請張公公替我轉告陛下,並代我邀請定國公大人……如果明天他們沒空,改日也可。”
張成的表情呆滯了一瞬,才連聲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