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雲起撐著傘,走的不快,細細的雨絲無聲無息落在油紙傘上,又化作珠簾灑落,其實是很美妙的一種體驗。
周圍的景致不錯,樹也綠了,花也開了,一改冬天的蕭瑟,將皇宮的富貴繁華展示的淋漓儘致,看著很是養眼。
雲起沒走多久就停了下來,抬起傘看向擋在前路的人:高大的不像話的身形,黑黢黢的皮膚,冷峻剛毅的臉,杵在那裡像一座黑鐵塔似得。
秦毅沒撐傘,渾身已經濕透了,連睫毛上都掛著水珠,雨水順著頭盔不斷的灌進脖子,雲起看了都替他難受。
他身後是一道門,越過這道門出去,就是雲起自由活動的範圍之外了。
這裡會有人攔截是很正常的,雲起原就準備在這裡打一架,所以才走的這麼慢……不過,人好像略少?
雲起含笑看著他,道:“秦將軍,說起來,我們好像沒有真正交過手?”
秦毅“嗯”了一聲,卻側開身子,讓開道路。
雲起微楞,而後笑笑,從他身邊越過,秦毅一語不發的轉身,跟在他身後。
雲起道:“你這樣有用嗎?”
他熟知秦毅的性格,知道他不吭氣,就代表他現在的舉動,並非奉命而為,而是他自己的意思。
這人以為自己跟在他身邊,那些看守他的人就會以為,他雲起是得了聖命出宮的,於是可以避開某些不必要的衝突,甚至挽救青一他們的性命?
秦毅低聲道:“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有沒有用,但總要做點什麼。
雲起道:“腦袋不要了?”
潛帝沒有下達放他出宮的命令,秦毅身為最大的“獄卒”,卻監守自盜,不僅不阻攔,反而送他出宮,事後不被問罪才怪。
“不至於。”
於是雲起不再說話,微微加快了腳步,秦毅一聲不吭的跟在後麵。
安安靜靜走了一路,秦毅看著近在咫尺的宮門,停下腳步,欲言又止,最後隻抱拳彎腰,沉聲道:“雲公子慢走,末將不送。”
雲起嗯了一聲,沒有告訴他,青一幾個其實已經脫身,他的一番好意純屬白費,就這麼撐著傘跨過門檻。
宮門外停著不少車馬,雲起徑直走向最近的一輛,將手中的傘扔給車夫,掀開車簾跳了上去。
車廂裡坐的有人,一個青衣男人正在斟茶,神色平靜,眉目雋永如畫。
他半起身,將茶盞放在雲起身前。
茶來的正好,雲起在外麵沾了一身水氣,正覺得有些不舒服,坐下來一飲而儘,道:“火候正好,可惜水差了點。”
顧雲卿漫不經心道:“城門口的大碗茶你都喝了,雪水煮的六安茶倒還挑三揀四。”
雲起聳聳肩,前世今生截然不同的經曆,造就了他現在的矛盾性格:多差的東西都不嫌棄,多好的東西也不稀罕。
問道:“青一他們呢?”
顧雲卿隨口道:“被我攆出京去了。”
又道:“你知道我會救他們?”
雲起理所當然道:“你答應過的啊!”
潛帝潛邸時,顧雲卿便說過要“帶他出去”,後來他雖因顧忌青一幾人的性命,答應跟著潛帝回宮,但顧雲卿的承諾卻還在……正因如此,他才安安穩穩的在宮裡住下,等著顧雲卿出手。
前世今生,這個人對他說過的話,從來沒有做不到的。
他既然說了會帶他出去,就絕不會食言。
雲起忽又想起一事,道:“顧瑤琴為什麼會幫你?你答應了幫她和離?”
顧雲卿又替他斟上一盞熱茶,放下茶壺,道:“為何要讓她幫忙?裝食盒的時候,多放一壺茶進去就行……顧瑤琴以為是宮裡的規矩,宮裡的人以為是顧瑤琴的規矩,誰都不會多話。”
雲起頓時無語:合著他又坑了顧瑤琴一把,這坑來坑去的,弄的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不過忽然又想起來,胎記的事兒是顧瑤琴捅出來的,坑她一次似乎也不算冤枉?
於是不再多想,看著窗外移動的街景,道:“去哪兒?”
顧雲卿道:“定國公府。”
雲起道:“定國公大人您這是……虱子多了不癢?”
將青一幾個救出來也就算了,還光明正大的將他弄回家去——這是要明目張膽的和潛帝打擂台?
做到這種地步,值得嗎?
是為了他,還是顧雲曦?
雲起自嘲一笑,道:“我在前麵路口下車,聽說那裡有家客棧環境不錯。”
在事情解決之前,他還是彆把麻煩帶回苦渡寺了。
他現在最後悔的,是不該那麼早將國師的頭銜給卸了。
那是大和尚專門給他準備的護身符,結果他以為身世的事已經了結,轉手就扔掉了,誰知道兜兜轉轉的,竟又繞了回來。
若他這會兒還是國師,潛帝也隻能對著他乾瞪眼。
雲起正在心裡歎著氣,忽然聽見顧雲卿道:“想做皇帝嗎?”
雲起愕然抬頭,看見的就是低頭喝茶的顧雲卿。
這個人,語氣還是那麼平靜,神色還是那麼冷淡,仿佛他剛才問的,不是“想做皇帝嗎?”,而是“想喝茶嗎?”
雲起笑笑,笑容中不乏嘲諷之意,道:“是不是無論我想,還是不想,你都會幫我?”
顧雲卿淡淡的,極為隨意的、自然的,甚至是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
就像前世的無數次那樣。
“師傅,我不想學寫詩,寫詩不好玩!”
“嗯。”
“師傅,幫我畫風箏!”
“嗯。”
“師傅,我要吃你煮的魚!”
“嗯。”
雲起緩緩低下頭,鼻子有些發酸,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他明明對這個人充滿了警惕,可是卻又本能的,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
甚至在潛意識裡,依舊依賴著他。
“顧雲卿。”
顧雲卿微微皺眉,不是因為被雲起直呼全名而不悅,對他而言,“顧雲卿”三個字,比“定國公大人”要順耳的多,隻是雲起的聲音中,似乎帶著幾分說不出道不明的情緒,讓他有些不舒服。
“這次的事,多謝了。”雲起頓了頓,道:“不管定國公大人是因為什麼對我格外關照,不管閣下曾對誰做出過承諾,做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仁至義儘了。
“定國公大人的恩義,日後若有機會,雲某自會全力報答。”
顧雲卿眼神漸漸冷了下去,道:“你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