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1 / 2)

劉貴妃端坐著抿了口茶,看向下首坐著的小皇子。

這就是六皇子呂斐,當初出生就被封為太子的天之驕子。那個時候,他的母親還是後宮之主,榮耀顯貴的令她都暗羨不已。

然而不過短短幾年,就變成了這幅可憐模樣。

劉貴妃記得他比自家兒子小一歲,應該堪堪七歲。然而現在看他個頭,卻著實瘦弱不堪,長袍空空蕩蕩的,從袍袖下露出的一節手臂,也細得似乎一折便斷。

他木木地端坐著,一張小臉沒有什麼表情,縮著脖子,看起來倒有些癡傻。

“既然皇上下旨,把你交到我手上……”

劉貴妃先是輕聲細語,見呂斐實在沒什麼反應,嘖了一聲。便直接漫不經心地開始安排:

“玉絮,金竹,你們兩個,從今就跟在六殿下身邊伺候,至於住的地方——”

劉貴妃想了想,就把宮中最偏的一處指了出來:“便把含章殿收拾出來吧。”

被點到名的宮女與內侍領命。

玉絮走到小皇子麵前,行禮之後溫聲道:“六殿下,您便隨我來吧。”

小皇子怯怯地看了她一眼,下了椅子,笨拙地對劉貴妃行了一個禮之後,話也不說,邁著小短腿跟在了玉絮後麵。

等小皇子走遠了些,劉貴妃嗤笑了一聲:“馮皇後當初與我為難的時候,定不會想到她的兒子有朝一日竟落在我手裡。”

她身邊的大宮女連忙應和道:“正是呢娘娘,奴婢想,這便是報應了。”

“嗯,確實如此。”

想當初馮皇後得勢之時,是如何囂張跋扈,不可一世,就連皇帝都要多加討好,更不必提他們這些宮妃。

劉貴妃當初就不知吃了她多少苦頭。

誰料想一朝天變,馮家居然被指謀反。天子震怒,九族儘誅,餘者不是為奴便被流放。

馮皇後受不住打擊竟然發了瘋,被皇帝下令永禁鳳棲宮,連帶著她三歲的兒子也被剝奪了太子之位,一同囚禁,到如今竟已整整四年。

原本呂斐也應該一同與皇後老死於鳳棲宮。然而前些日子,皇後放了一把大火,自己點燃了鳳棲宮。連天的大火足足燒了三天三夜,六皇子就差點死在裡麵。

總歸是自己的兒子,也不能看著他送死。皇帝無法,隻得將六皇子從鳳棲宮放了出來,下令讓劉貴妃代為照料。

隻不過他的態度頗為冷漠,沒有將呂斐過繼給其他無子嬪妃,反而扔給了本就有一子的劉貴妃,聖旨上也隻是讓她代為看管。

這就是既不打算洗清六皇子罪後之子的身份,也沒打算讓他得到半分關愛與勢力。

皇帝對這六皇子的態度,也是可想而知。

“看著也不像能成事的。”劉貴妃想著呂斐連句話都不會說的蠢笨模樣,心裡反倒放鬆了:”就這麼養著吧,遠遠地打發了就是。”

她推了推鬢邊的金釵,臉色突然柔和起來:“對了,興兒應當已經散學了,點心都準備好了麼?”

“都準備好了,娘娘。”

……

含章殿位於永寧宮最偏僻的角落,從主殿出來,光用走都得花上一刻鐘的時辰。

呂斐才七歲,沒走多少路就有些累了。玉絮和金竹隻好放慢了腳步等他。

還沒等走多遠,呂斐就聽見宮門一陣喧鬨,他抬起頭,愣愣地看過去。見他好奇,玉絮便輕聲和他解釋:“這是五殿下散學了。”

五皇子呂興今年八歲,被劉貴妃養的白白胖胖的,左右跟著兩位劉家的伴讀,身後還有一串的宮女內侍,浩浩蕩蕩的擁了進來。

呂斐看見五皇子還沒到殿門口,就喊了一句母妃。劉貴妃親自從殿內走了出來,拿絲帕給他擦了擦汗。

呂斐依舊沒有表情,原本烏沉沉的眸子卻閃過一絲羨慕。玉絮不知道這小皇子在想什麼,隻在一邊催促:“六殿下,我們該走了。”

呂斐抿了抿唇,最終神色再次沉寂下來。

五哥有劉貴妃,有父皇,還有好多好多朋友。

而斐斐,什麼都沒有。

……

“我看這天色,許是要下雨。”

玉絮看著天色,放下了手中的撣子,準備把庭院中的衣物收起來。她看著金竹懶洋洋地坐在台階上不動彈,忍不住過去推了他一把:“動作快些,你總不想濕淋淋的。”

金竹歎了口氣,還是站了起來:“你說,這日子還有什麼指望?”

被發配來照顧這個六皇子,和伺候冷宮娘娘有什麼區彆?

玉絮頓了頓還沒說話,忽然間平地就起了大風,吹得庭院砂石落葉亂走,豆大的雨點頃刻間就落了下來。

這下兩人也顧不得傷春悲秋,急急忙忙的把晾曬的衣服拿回來,等全部搶收完畢,大雨傾盆,玉絮急急地問金竹:“對了,你見到六殿下在哪麼?”

可不要淋了雨生病才好。

金竹指了指臥房:“乖著呢,都沒出來過。”

玉絮連忙走過去,探頭往屋裡一望,發現小皇子正坐著發呆,於是鬆了一口氣,順手將窗戶合上了。

木頭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呂斐原本正在發愣,聽到這個聲音,眼中頓時閃過一絲驚慌。他立刻瞪大眼,警惕的望著聲音的來源。

風吹的庭院中樹枝亂顫,它的影子落在窗戶上,張牙舞爪,如同狂魔亂舞,狂風大作,雨如擊鼓,呂斐幾乎是立刻爬到了床上,手忙腳亂的裹緊了被子,蜷縮起來。

如果此刻有人在這,就可以發現幼童麵無血色,嘴唇發紫,竟不自主地瑟瑟發抖。

有一扇窗戶沒有關嚴實,正在不停地敲擊著窗台,呂斐幾乎把自己縮到了角落裡,本能地感受到來自未知的恐懼和威脅。

歇斯底裡的母後,哭泣絕望的宮女,還有手持利刃的侍衛,這無一不是呂斐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孩子害怕就會哭泣,然而呂斐嘴唇發抖,卻不敢哭,他死命的捂住嘴巴,躲在床帳的角落,蜷縮起來,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他害怕下一秒,那些噩夢就會在他麵前出現,母後會猙獰地抓住他的手臂,或者是脖子,逼著他聽永無止境的咒罵,如果他反抗,就會毫不留情的將他摔在地上,好像要把他摔成碎片。

曾經母後就這樣在他麵前摔碎過一個瓷瓶。破裂的花瓶被看不見的野獸撕裂,碎片劃過他的耳畔,留了好多好多的血。

他還沒懂得死亡是什麼,就開始學習害怕。

“嘩——”

大風最終還是吹開了那扇本不牢固的窗,灌入了冷風把床帳吹的四處飄散。門外的枝丫如同鬼影幢幢,閃電的光如同利刃,將一切映的慘白。

呂斐終於忍受不了,跌跌撞撞的跑下床,墊著腳把窗戶合上,誰知此刻一陣雷鳴轟響,幼童被嚇了一跳,轉身撞上了床邊的梳妝桌,隻聽見嘩啦一聲,桌子上的東西都被撞倒在了地上。

一個方形的小木匣,就這麼咕嚕咕嚕的滾到了他的腳邊。

呂斐嚇得往後退了幾步,就看見那個木匣在滾動時把鎖頭抖落了,此刻正開成兩半,裡麵的掉出來了一張折疊著的布絹,上麵似乎寫著什麼。

好奇的天性,讓呂斐抓起了這個布絹,然後噌噌噌地爬上了床。

裹著被子,就著微弱的光,呂斐展開了布絹,認真的看起上麵的字。

他還沒有正經啟蒙過,認識的字並不多,然而布絹上的字顯然很簡單,他勉強也能讀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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