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相顧和,姿容甚美,似朗月,似冰雪,持身以正,君子端方,慣有名士遺風。
然,宣和九年,為奸人害,護主而亡。
——《楚相·顧和傳》
淮秋城風霜甚重,說書先生拍案說起這一段往事時,顧和正坐在路邊攤旁喝茶。
茶水有些燙,他小口喝著,清透的水珠一點點潤濕乾燥的嘴唇,將蒼白唇色染上淺粉,更顯得秀麗。
青年端坐著,有一張極好看的麵容。
膚色冷白,鼻梁高挺,眼睛是極溫暖的淺棕色,常彎著,不笑的時候,也總顯得溫文。
這讓他看起來總是非常好脾氣的樣子,不僅友好,而且非常吸引小孩子。
茶攤旁就有個圓滾滾的小團子,穿胖乎乎棉衫,屏息凝神,手裡握糖葫蘆,總忍不住抬著頭看他。
開始,是看他長長的柔軟的黑發,與溫和到細致的眉眼。
到後來,是看他聽起某一段評書時,仿佛很有興趣,眼睛都彎起來的神情。
隻是他身體好像不太好,修長的手指掩著唇,不時輕咳一聲,長長的睫毛像是小扇子,輕飄飄垂下來。
小團子每次都看呆住,抿抿嘴唇,猶豫的看一眼手中裹滿金色糖衣的糖葫蘆,不舍得吃,也不舍得舔。
反倒舍得走過去拉拉漂亮哥哥的衣角,羞答答把糖葫蘆往人手裡塞。
還奶聲奶氣道:“大哥哥生病了要乖乖吃藥,你不怕,吃糖就不苦了,吃了藥身體才會好。”
顧和聽書正聽的津津有味,猝不及防被拽住衣角,懵一下,一低頭,看到眼巴巴看自己的小團。
是個精致的小團子,長的玉雪可愛,一看便是自幼嬌養長大,在家中備受寵愛的那一種,此時此刻,正把心愛的糖葫蘆往他手裡塞。
顧和懵逼一下,又仔細的側耳聽了聽,才聽明白,團子是看到他咳嗽,覺得他身體不好,勸他保重身體。
顧和忍不住笑出來。
他摸摸小團子軟軟的頭發,又把桌上的桂花糕遞給他吃,想了想,原本想告訴他沒大礙,謝謝他,一個沒忍住,又是幾道低咳。
“……”
揉一下因為低咳,而顯得愈發蒼白的臉,顧和垂下眸,對上小團子忽閃忽閃,擔憂至極的目光。
這下子,習慣了順毛擼的顧相也不好意思騙人了,兩相無言,有些無奈。
他這具身體的確不大好用,但沒辦法,死過一次的身體,能有多好呢。
好在隻是表麵上不好,沒完成任務前,顧相依然努力□□著。
而至於為什麼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說來話長。
顧和是個任務者,那種四處撿崽養崽,愛崽護崽,最後把崽培養成成功人士,走上人生巔峰的那種任務。
顧和不知道係統判定成功人士的標準是什麼,但每一個世界最後,他的崽不是功成名就,就是人生巔峰。
是顧和自己所能想象的最圓滿結局了。
就拿這個世界來說,這是顧和經曆的第一個世界,雖然不熟練,但卻極為用心。
他領到的崽崽原本是中宮裡不受寵愛的小皇子,帝後不和,皇子也跟著失勢,反倒是嬪妃之子,備受寵愛,如日中天。
顧和第一次見到小皇子的時候,他一個人坐著,十多歲的小少年,穿黑漆漆的衣袍,眉目冷淡,眼裡有濃鬱的化不開的堅冰。
當時還不是顧相的新太傅走上去,給他糖,試探的牽他的手手,問他,音調輕的像哄小孩子:“我是你的太傅,以後我帶著你好不好?”
這一帶,就帶了十餘年,帶到小皇子長成大皇子,小冰塊長成大冰塊,小樹苗長成了堅毅挺拔的鬆。
他替他闖難關重重,助他登九五至尊,明明一切都好好的,這樣下去,即使顧和走了,他也應當會成為再優秀不過的帝王,受萬人敬仰,百世傳芳。
可顧和怎麼也想不明白,事情怎麼就變成這樣,盛世明君怎麼就變成了殘暴的戰爭發起者,世界怎麼就崩了。
而且崩了不止一個,對任務者來說,堪稱死亡警告。
沒有辦法,顧和隻好拖著本不應該再出現的身體,讀檔重來,懷著滿心疑惑,試圖找一個答案。
但顧和始終是不相信的,他親手帶大的小皇子,會變成資料裡說的那種凶狠殘暴,無藥可救之人。
但這一切,因為不知道具體的情況,顧和也不能隨意下定論,隻能等見到楚珩之後,才能有個結果。
這就是顧和現如今苦惱的另外一件事。
六七年不見,小皇子早已成長為高高在上的帝王,顧和卻不再是一人之下的顧相了,就,有點尷尬。
甚至在不久前,他剛剛降落,試圖進入淮秋城的時候,都因為身份不明,差點沒能進來。
淮秋城是大楚邊境要塞,也是顧和此次降落的第一地點。
按理說,身為國境要道,進出嚴格一點,也是應當,雖然被攔下了,但顧和不是不能理解,甚至做好了有需要去城外打地鋪的準備。
可是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守備軍將領走過來,無意中看他一眼,不知想到什麼,臉色就變了。
再後來,莫名其妙的,顧和就被放了進來,即使他沒有能夠證明身份的文書。
對此,顧相實際上感到十分莫名。
那名將領臨時想到什麼,他不知道,但不得不說,對於這樣的好運,他由衷的感到慶幸。
否則的話,去城外湊合一晚,以他如今這具不好用的身體,也不知道得損壞成什麼樣。
就很心酸。
因為曾經存在過,係統拒絕為他配備新身份,任務失敗的人,似乎也沒有什麼資格要求人權。
就隻好用數年前被係統存檔留下來的,死過一次,不那麼好用的身軀。
不過這個結果,對比起其他任務失敗被直接抹殺的玩家來說,已經算是非常幸運的結局了。
顧相很滿足。
實際上也沒辦法再要求太多,即使要求了,係統也不會再提供什麼便利,曾經還能擁有商城的顧和歎口氣,隻好自己想辦法。
他如今會坐在這裡聽書,也是想打探一些當今的形勢和消息,看能不能對他心中的疑問有所幫助。
然後猝不及防的,就被塞了一耳朵屬於本人的生前事跡。
而等到顧相好不容易從這些事裡過濾出自己已經知道的,剩下的,他垂眸聽著,不由陷入長長的沉默。
——據說書者言,當年,顧相死後,先瘋了一個小皇子。
小皇子被逼離京,鎮守邊關,身邊原本有程疏賀鈞一文一武兩個左膀右臂護著,得到消息,不顧勸阻,率三十萬大軍直逼帝京。
過程不提,總之就這麼取回了原本就該是他的位置。
這雖然是一步險棋,但結果好歹是好的。
不過在這之後,帝京裡總有一點風言風語傳出來。
說是顧相當年逼走小皇子,實際上是識破了貴妃詭計,當前先帝在時,形勢對這位中宮所出的皇子並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