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心會傷到熟睡中人的眼睛,推門後,屋子裡隻燃起來一盞昏黃的燈。
推開門的力道堅定而不容置疑,進屋後,動作確是極其輕緩的。
手裡習慣握著武器的楚王珩,掌心有層薄薄的繭,行事並不溫和,甚至是凶狠的。
他漂亮的線條總淩厲的繃緊,像極了一隻不可招惹的大型猛獸。隻在走到床畔,輕輕把人垂落的被角拉起來時,神色才稍稍流露出一點點柔軟。
然後他抬起頭,看到床上昏睡之人的模樣。
那不是他想象中本該有的安寧平靜,更不是記憶中的俊美溫文。
那更像是一個楚珩完全不熟悉的,輕而易舉,便能夠將他整顆心臟都緊緊揪起來的陌生模樣。
他思念著,珍重著的寶物,他的先生,時隔多年,蒼白,虛弱,奄奄一息的躺在他麵前,話也說不出一句。
緊接著,便是整整半個晚上的兵荒馬亂,手腳冰涼。
楚珩長年駐守邊關,隨行人中自然有醫術高明的醫者。
顫巍巍的老禦醫頭發已經花白,並非生人,他從小看著君王成長,對儘心扶持君王的顧相也不陌生。
也因此,對待昏睡中的青年,他格外的認真,探完脈,仿佛不死心一般,又診斷一遍。
等到站起來的時候,老禦醫手指已經有些輕顫,他去提藥箱,一下竟沒提起來。
賀鈞站在一側,仿佛覺察到什麼,心中一緊,剛想幫忙,便看到從一側伸出隻修長的手,穩穩的,把藥箱為人提出來。
楚珩的麵容上看不出什麼,可莫名的,賀鈞看著他,心中一瞬間難受起來。
老禦醫大約也是看出這一點,斟酌著,儘量以平穩的語調敘說情況。
但結果甚至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不好。
失而複得的丞相,身體狀況是出人意料的糟糕。並不誇張的說,他如今能出現在這裡,不過是吊著一口氣。
老禦醫緩緩的說起這些話的時候,即使和人羈絆不那麼深刻的賀鈞,都覺得有些受不了,更何況等待多年楚珩。
賀將軍幾乎不忍心去看小陛下的模樣,他彆過頭,餘光掃過,隻看到君王繃成弓弦的脊背,與無論如何也移不開的眼睛。
在這之後,無論是煎藥還是照顧,楚珩再不假他人之手。
顧和不知道有人在床畔看了自己許久,隻知道自己被人扶著坐起來的時候,狀態有點懵。
他的臉頰因為高燒變的通紅,垂著手,有點茫然的側頭看,含了水光的眼睛是溫暖的淺棕色,即使沒有笑,看起來也非常的溫和。
大約是因為剛剛睡醒,他的眼前是半模糊的狀態,看不清楚狀況,極費力的往前看,也隻是恍惚看到一個虛虛的人影。
虛影看著他懵逼的樣子,頓一下,慢慢彎下腰,好像是說了句什麼話,又遞過來一個東西,緊接著,便是唇邊湯藥溫熱的觸感。
鼻尖頃刻間縈繞了來自藥草的淡淡清苦,不太好聞,甚至是具有殺傷力的。
顧相頓一下,眉心擰起來,下意識彆過頭。
雖然意識不太清醒,還沒有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但顧和已經下意識覺得,自己並不喜歡這個味道,想一下,還費力的往後躲了躲。
像是耍賴的小朋友一般。
楚珩半坐在床畔,目光一刻不錯的注視著他,看到他幾乎稱得上孩子氣的動作,沒忍住,唇畔微微彎起來一點。
陛下心裡的亙古不化的堅冰好像一下被人給敲碎了,軟的不得了。他靜靜地看,停頓好一會兒,才慢慢收回握著湯藥的手指。
在楚珩的印象裡,他的先生,從來都是強大的,無堅不摧的存在。
無論是落魄時將他從泥潭一手扶起,還是危難時,力排眾議,也要把他送往邊關謀求生路,他都是笑著的。
以異常強大的姿態出現,仿佛天地再大,隻要有他在,就沒有什麼能夠傷害到他的小皇子。
年年歲歲,春夏秋冬,楚珩是那個被他喜愛和保護著的小皇子,從未改變過。
他們是不能分割的存在。
楚珩一直認為,等到他強大堅固,能夠保護先生的時候,一定會將人護在羽翼之下,一點虧欠不吃,一點苦難不受。
年輕的帝王毫不懷疑,他能夠做到。他隻是想不到,等到那一天來了,他的先生卻不見了。
而他流浪尋找,好不容易找到人的時候,他的先生,卻是這樣麵色蒼白,遭受到了巨大的傷害,連大聲說一句話都是費力的模樣。
而看他這般的模樣,對楚珩來說,並不比把他的心揉碎了輕鬆幾分。